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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明后的自律（第3页）

第二天，生命垂危的和帝病果真好了。原来，和帝听宫女说了邓绥的举动后，深受感动，心情大好，也许是邓绥的“壮举”感动了上苍，和帝奇迹般活下来了。同时，有人很殷勤地把刘肇病重时阴皇后说的话报告给了他。刘肇听说阴皇后居然已经当他是个死定了的人，准备对邓贵人下毒手，而邓贵人哭诉的“人彘”令他仿佛看到了汉高祖刘邦死后吕后的前例：吕雉把戚夫人剁掉四肢、挖掉双眼、割去舌头弄成“人彘”，十分残忍；除此之外，吕后大杀刘氏宗族，险些毁了汉室江山之事，更是令刘肇心胆俱碎。

恰在这时候，宫中有人告发阴皇后和其外祖母邓朱私为巫蛊，诅咒皇帝。

刘肇想到自己前不久生的那场大病，想到生病时阴皇后计划要对邓绥下手的事情，立刻认定了阴皇后的罪行。最终，阴皇后因行巫蛊之术被和帝下旨废掉。

邓贵人得知，哀求挽救，但没有成功。

废除阴皇后之后，对于皇后人选，和帝便更属意邓绥。和帝认为，邓绥才是真正的国母，让她母仪天下，大汉一定会国运昌盛。一般的嫔妃贵人知道自己将要取得后位，不是沾沾自喜，就是变得气焰嚣张，可邓绥不一样，她说自己的病十分严重，深居闭户以绝和帝之召幸。这时，百官公卿也纷纷奏请和帝立邓贵人为后。和帝虽急，但仍尊重邓绥的意愿。这年冬天，和帝决定立邓绥为皇后，邓绥还是再三推辞谦让，她亲手写好谢恩的奏书，深深陈述自己德行菲薄，不足以充当皇后的人选。直到她的恩师班昭再三劝说，邓贵人才答应登皇后之位。

如此，和帝的册后诏书才得以下达。诏书中写：“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唯邓贵人德冠后宫之首，乃可当之。”

邓绥因品德贤淑而做了皇后。按照一般人的认识，做了皇后，首先是应该全家族庆贺，然后大封族人，接着是清算曾经迫害过自己的人。可是，邓绥不是那样。做了皇后，她以前代贤后为楷模，立志做一个和帝的“贤内助”。做了皇后，她让皇上下旨拜班昭为太傅，让皇上把“女诫班”坚持办下去，她也坚持去“女诫班”听课；做了皇后，她仍然自律，而且对身边的人更加严格管束；做了皇后，她对于按惯例大封皇后外戚的情况加以阻止，对进贡珍玩的陈规陋习予以取消，对后宫种种不贤德的行为予以惩戒。她的种种做法，深得皇宫内外的好评。邓绥当了皇后之后，四方诸侯之国贡献方物，皆是一求将珍贵华丽之物献与她。邓绥传话：“所贡之物，一律禁绝，岁时季节只要供给笔墨就行了。”

后宫三千佳丽，和帝偏爱邓皇后，集宠爱于邓皇后一身，因而，总想封爵邓皇后家族，可邓皇后总是谦让，苦苦哀求不让封赏。所以，邓皇后的兄长邓骘在整个和帝之时，不过是一位虎贲中郎将。

然而，好景不长，邓绥封后不到五年时间，汉和帝刘肇旧病复发，于章德前殿撒手人寰，享年仅二十六岁。二十四岁的邓绥一夜之间成了寡妇。

重要的是，整个朝廷内外拭目以待：面对的江山社稷，这位以克制忍让、温和谨慎出名，在刘肇活着时从未接触过政务的仁善皇后，如何才能在文武百官各怀心机的眼光中，坐稳位置？她会是一个家族的傀儡，是权臣手中的工具，还是被高高挂起的美人壁画？

邓绥表面文雅、温柔、谦和，其实内心十分高傲，十分刚强，她是一个自我道德感非常强烈的人。邓绥之后表现出的刚强和能力，立刻让看好戏的公卿百官大跌眼镜，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邓绥一反历来淡泊、谦逊、忍让的态度，以江山社稷为重，果断地以和帝的子嗣刘胜有痼疾为理由，立刚出生一百天的刘隆为帝，不想八个月后，刘隆夭折，她不顾非议废亲立旁，将章帝刘炟的孙子、清河王刘庆的儿子刘祜立为新皇，即汉安帝。她以皇太后身份临朝称制。

邓绥在确立皇上的问题上如此果敢，但是，在朝廷用人的问题上却产生了重重顾虑，因为，她是一个以自律出名的皇太后，虽有雄心治理好大汉，但毕竟身为女性，还是不便抛头露面。

班昭很快发现了她的这些顾虑，不等皇太后召见，就主动觐见。班昭道：“臣知道太后您的顾虑，但是，您应该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关键不是用谁不用谁的问题，而是用贤良还是用庸臣的问题。天下百姓都希望有一个能使他们有饭吃有衣穿的明君出现，这个明君要想为天下百姓做事，先要有自己的权力地位，要有一帮贤臣良将。臣下给太后进谏十五个字：用贤不避亲，用人须得察，用人须节制。”

邓绥听了班昭的一席话，豁然开朗，从此悟出了王者之道。

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也为大汉江山社稷着想，邓绥一反做皇后时坚持抑制后族的态度，让邓氏外戚接手要害部门，掌握重大权力。先将兄长邓骘从一个中级武将晋升为上蔡侯、车骑将军辅政，协助处理朝中事务，后又晋升为大将军，掌管兵权；弟弟黄门侍郎邓悝则为虎贲中郎将，与邓骘在掌握军权上呼应；另两位弟弟邓弘、邓阊都晋封为侍中，统率文官。

邓太后严管朝廷，率先垂范。她虽然重用了邓氏家族兄弟，但对他们及邓氏子弟管束甚严，并昭告京师各长官，对邓氏犯错不要宽宥。邓氏子弟也因此小心行事，不敢放纵。邓骘虽为大将军，控制拥有决策权的内朝机构，但恭顺节俭，力谋为国，且处处尊重百官特别是读书人，故其掌权非但没有引起民愤，而且受人尊敬。

除了加强权力控制之外，邓绥在政治上所发布的一系列诏令，显得十分成熟而有针对性，也是令人吃惊的。人们想象不出来，为何一个在深宫之中从未接触过政治的女人，表现得比一个老手更能干。

人们或许忘记了，邓绥十分聪明，喜欢看典籍，六岁就读史书，十二岁精通《诗经》《论语》。另外，邓绥虽然年轻，但身后的恩师班昭却是阅历丰富，她作为辅佐太后的太傅，成了太后的高参。邓绥虽然没有接触过政治，但是整个汉代政治，历代帝王成败优劣，以及目前的朝政利弊，都在她看过的史书里，在班昭讲授的大汉史里，在她的脑子里时时映现着。

临朝执政后，由于国力贫弱，邓太后兢兢业业，勤政爱民，谨慎守成。同时，谨慎自制，厉行节俭，罢免不称职的侍官，并减少衣食宴乐上的各种花费，只要供读书用的笔墨纸砚，在后宫倡导新风气。

临朝执政后，邓太后每天早起临朝，深夜批阅奏章，从不荒怠政事，所作所为被朝臣一致称颂。

邓绥成为皇太后之后，对作为恩师和太傅的班昭更是敬重有加，不光让班昭在编纂《汉书》之余来宫中给她和“女诫班”的宫妃们讲授课程，而且让班昭也参与大汉宫廷决策。

邓骘晋升为大将军后常留禁中，太后便常邀班昭和他共同商议朝廷大事。

邓太后临朝称制，大赦天下，诏令赦免自光武帝建武以来因罪囚禁者，将前朝明帝废黜的马皇后、章帝废黜的窦皇后及其家属所被禁锢不得入仕者皆赦为平民。

临朝执政初年，邓太后率领后宫妃子襄助安帝举行参谒宗庙礼仪，完后，下诏令说：“万物生长有节气，大抵供荐新味，多半不适应节候，有的积养强行催化成熟，有的在萌芽状态就采摘挖掘，味道还没有形成就夭折而不得随其生长，这难道是顺应天时而培育万物吗？书上说：‘还没有成熟的食物，有伤于人，不宜奉供养。’自今以往，奉祀陵庙及供御用之物，都要到了时节才供上。”这样一来，一下子就省却二三十种果物。

这年秋，邓太后身体有些不适，身边的侍从都惶惶不安，便祈祷神明保佑太后，自己情愿以身代死。邓太后知道后，当时就发怒了，严厉敕令：“掖庭令以下各员，只能向神灵谢过祈福，不得狂妄地生出一些不吉祥的言语。”

照过去的旧例，每到年终，皇上要对遣归的卫士犒赏酒食，举行驱阴导阳、驱除疫鬼的大型表演仪式。这时，邓太后认为阴阳不和，戎马干戈迭起，诏令酒宴时不要设戏作乐、举行大型表演逐疫，待有好年成时，则可以恢复以前的规格。

临朝执政以来，邓太后颁布的种种诏令，都深得民心。她的言谈举止，令人敬重。

杨震入朝以后，他关于治国的理念、策略频频献出，使邓绥如虎添翼。

邓绥本人极高洁的人品，加上班昭与杨震两大名垂青史的夫子圣贤相助，再加上邓氏家族的助力和其他种种综合因素，她的执政能力和水平可想而知。

邓绥的做法与汉初以来那些名义上是太后临朝，实际上却是“定策帷帘，委事父兄”的情况不同。邓绥不是王政君之流，她虽然重用外戚，委任自家兄弟，但却是将权力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控制在朝纲之内，定位在实现自己理想上。她既不容族人过分掌权威胁到她的地位和皇上的地位，更不容族人飞扬跋扈，败坏朝纲，败坏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声誉。在约束控制族人乱政这一点上，汉兴以来任何一个太后，都比不上她。

邓绥自律既严，自然对别人的要求也高。安帝刘祜二十四岁了，已经到了亲政年龄，但是，太后因为刘祜历练不够，识人断事的能力尚不成熟，没有让刘祜亲政。越是亲近的人，要求就越高，尤其是对邓氏家族中人，更是绝对不放纵。兄长邓骘的儿子邓凤因曾向尚书推荐官员，事涉请托，又收过几名将领的良马，事涉结交军官，恰逢朝廷推行的“两整”刚开始，特别是邓太后在朝会上下过“严束邓氏家族”的诏令之后。邓骘知道了此事，竟怕太后得知，将妻子和儿子剃成秃头，以示剃发刑罚，向邓太后谢罪。邓太后因邓骘为国有功，赦免了邓凤母子的罪过。从此亲属犯罪，没有任何宽容、饶恕、赦免的。

但刑法上，邓太后却主张宽刑，掌管刑狱的廷尉每次断案，都“务从宽宥”。

邓太后临朝执政后，实行了一系列缓和社会矛盾的政策，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户籍人口和垦田面积，到整肃朝政时，都达到一定的水平。

邓太后临朝，灾害不断，十年间有七八年不是水灾就是旱灾，不是蝗灾就是冰灾，不是风灾就是震灾，而且四夷入侵，盗贼内起。太后每每听到各种灾害，百姓饥荒，就通宵不能入睡，生活供给自行俭省。生活中一些不必要的环节，宫女常侍不忍心省减下去的，她就亲自减少或撤除，其所作所为，都是用以赈济灾难困苦，所以天下逐年恢复平静，年岁还得五谷丰登。

邓太后就是这样，在自律节俭与严管中，把国家治理得一点点强大起来。

此刻，在朝廷，“两整”的进行上下而动，而在皇宫后院的一个角落，有一个小院，院子里有两两相对的两排厢房，从东厢房里传出来男孩们琅琅的读书声：“君子曰：学不可以已……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矣……”

从西厢房传出女孩们甜甜的清脆的读书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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