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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明后的自律（第2页）

班昭才高望重又洒脱恣意，她的丈夫曹世叔死后她没有再嫁，不为别的，只为雄飞已久，焉甘再度雌伏？当然她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方式使女儿们耳濡目染，女儿们一个个都将她作为楷模，希望成为她那样的人。然而，她们并不知道，她们的母亲之所以能这样自在，是各方面的综合因素所造成的。班昭这一生经历世态炎凉，才这样潇洒自如，而她的女儿们没有她的经历、阅历和才气，想要像她这样任性洒脱，是没有资本的。本着一颗慈母的心，班昭想趁女儿们年龄不过十几岁，各种想法还没有定型，来对她们进行教育熏陶。

于是，班昭用了多日，翻阅、查找了历朝历代记载的关于女人美德的言行典故，以及历朝历代女人不守妇道的反面例子，完成了《女诫》这本书。

班昭打算按照皇上旨意，用《女诫》作为教科书，白天上午在后宫教授皇后嫔妃贵人，下午继续编纂《汉书》，晚上回家再训导女儿们。

宫内的“女诫班”准备开班时，皇上让中常侍给班昭传达旨意：除了给后妃们讲授《女诫》之外，还要教天文地理经学历史等。“女诫班”开班后，参加学习的后妃贵人上百人，她们一个个天生丽质、穿金披银，都是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佼佼者。开班第一天，当班昭讲了“女诫班”的授课内容后，这些皇妃贵人一个个愁容满面，意见纷纷。她们认为，身为皇妃贵人，最重要的是如何伺候好皇上，讨皇上欢心，培训班不教一些化妆、肌肤的护理、发型的梳理和衣服的搭配技巧，学这些天文历史做什么？她们又不需要做官。

在后妃学生中，有两个人表现最为突出：一个是身材娇小而行为泼辣的阴皇后。她是后宫的总管，是“女诫班”反对学习《女诫》和反对学习天文地理经学历史的代表，绝大多数的宫妃都站在她的一边，都起劲反对“女诫班”的课程安排。

在这样的情形下，班昭却发现有一个不同于一般的妃子，她总是认真地听，默默地记，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独立性情。这是作为老师的班昭没有想到的，因而引起了班昭的格外注意。她就是另一个突出的学生，和帝刘肇的宠妃贵人邓绥。她身材高挑，举止温柔，班昭格外喜欢。

正是这个时候，邓绥结识了班昭，不仅使班昭成为自己的恩师，而且成就了一段师生佳话。

邓绥后来之所以能成为中国历史上一代著名的女政治家、一代明后，不仅与她的聪颖和天赋有关，也与她好学上进、在“女诫班”师承名家有关。

之后，班昭不顾阴皇后等绝大多数宫妃的反对，坚持“女诫班”日日授课，同时，对刻苦学习的邓贵人格外关照。刘肇偶尔也来“女诫班”了解宫妃的学习情况，看到邓贵人的刻苦劲头，愈发宠爱。

这样一来，阴皇后更把矛头指向邓贵人，而且恨得咬牙切齿，在“女诫班”推案踢垫，摔摔打打，指窗骂门，弄得“女诫班”乌烟瘴气。

阴皇后跟邓贵人说起来还是亲戚，阴皇后出身光武帝刘秀之后阴丽华的家族，而邓贵人的母亲是阴丽华的堂侄女。阴丽华是著名的美女，当年光武帝刘秀在做皇帝之前看到了阴丽华，惊为天人，说了这么一句名言：“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想当年阴丽华凭着美貌和温柔，打败了出身豪族的皇后郭圣通而入主正宫，荫及家族。而今，刘肇的皇后阴氏和贵人邓绥，也多因美貌而得宠。

阴皇后和邓贵人同龄，在刘肇十四岁时，都作为六宫候选之人初次进入名册，只是邓贵人因为父亲邓训病故，在家为父亲守孝三年，才二次被选入宫中。

就是在这三年中，阴氏以她的美貌和才华得宠于刘肇，加之阴氏家族内外活动，在邓绥守孝期满进宫之前就已经捷足先登，让刘肇先封阴氏为皇后了。

邓贵人虽然晚了阴氏三年入宫，但她入宫之时“姿颜姝丽，绝异于众，左右皆惊”，顷刻把阴氏的风头压了下去。这一切本来就使阴皇后心里很不舒服，没有想到，邓绥进宫不到一年，就被刘肇封为贵人。

阴氏深知邓绥的美貌和实力不在自己之下，进宫后必是强敌，因此，她要采取一切手段打压邓贵人，绝不让她超过自己一点儿。

邓贵人对这一切看在眼里，却装作不知，整天不吭不声，只是一个劲儿写她的学习笔记。阴皇后没有想到，邓绥在“女诫班”的做派深得老师班昭青睐和皇上刘肇的喜欢。

班昭对阴皇后在“女诫班”的所作所为很是看不惯，她越是按《女诫》要求，阴皇后越是产生逆反心理，还把一切都记恨在邓绥身上，也把气都撒在邓绥身上。

班昭对这一切看不下去，而且对邓贵人产生了一种怜爱之心。当她了解到邓贵人从小聪慧，了解到邓贵人的家庭背景及被选入宫在后宫常读经书后，更加偏爱邓贵人，等“女诫班”放学后，留下邓贵人，逐句逐字给邓贵人讲授《女诫》精髓。她告诉邓贵人：“作为女人，要学会四个字，即‘克制忍让’，古往今来，大凡有一番成就的人，在修身养性方面，无不注意‘克制’。”

邓绥点点头。班昭继续讲授道：“当有人恨您、欺您，甚至侮您时，才是看您‘克制忍让’的能耐的时刻。您要学会‘克制忍让’四字，让她，不理她，甚至漠视她。坚持数年，您将会获得巨大的成功。”

邓绥再次点点头。对于她来说，做到这些并不难，她原本就是一个懂得克制的人。邓绥五岁的时候，由于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一家人把她视为掌上明珠。祖母太傅夫人很爱她，亲自为她剪发，由于老眼昏花，剪刀把她的额头弄伤了，可是她一声不吭。左右看到的人感觉奇怪，就问她为什么不哭。

邓绥说：“不是不疼，但祖母因为爱我才为我剪发，我如果哭喊，就会使祖母内疚伤心，因此我才忍住了。”旁边的人都很称奇，都说没想到年纪这么小的孩子，能这么体恤别人。这种善解人意的品性，使她在成长过程中一直顺风顺水，备受家人的宠爱。

邓贵人把班昭视为恩师，而班昭也把邓贵人视为得意高生。两人不仅是师生，而且成为无话不谈的挚友。

阴后得独宠三年，脾气随着地位一起上升，后宫忽然来了个比自己高一头而且容貌姿色都在自己之上的贵人，叫她这个脾气渐坏的皇后怎能受得了？因此，她要想方设法打压邓贵人。

对于后宫的其他宫妃，邓贵人的出现是多了争宠对手，有皇后撑腰，自然就一齐排挤打压她。若是一般宫妃，早已向皇上哭诉去了，因为身为皇上的新宠，有这个优越条件，可是，邓绥没有那样做，十六岁的她凭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忍性和恩师班昭关于“克制忍让”的教诲，忍受着眼前的一切，埋头于《女诫》和天文地理经学历史的学习。

这时候班昭已经五十岁了，而邓贵人才十七八岁的年龄。尽管身份地位有别，但是，两人相处得如同祖孙一般。

班昭知道了邓贵人的心气，更是尽心竭力教授她《女诫》以外的知识。在当时，能够看一两本书的女子已经是凤毛麟角，能够得班昭这样一个精通华夏历史的史学家老师的亲身传授，对于邓绥来说，那真是上天的恩赐。

邓绥从六岁就开始读史书，历朝历代宫廷斗争的血腥和残忍，她不愿意看到。从此以后，邓绥在后宫中，处处克制忍让，时时以一个贤妻的形象、一个任劳任怨的宫妃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

后来的日子里，可以看到，邓贵人更加恭谦谨慎，侍奉阴皇后日夜任劳任怨，以极度谦卑的态度处处克制忍让，与她和睦相处。而且邓绥不像其他后妃一样抢夺刘肇留在自己身边的时间，相反，她还常常称病，劝刘肇去临幸阴皇后或者后宫的其他女人，甚至亲自选择和推荐美女给刘肇。在后宫，她处处与后妃们交好，这在历朝历代的后宫中都绝无仅有。甚至对于宫中的那些宫女黄门，她也态度谦逊、施恩布惠，她的所作所为自然而然博得这些人的好感。慢慢地，大多数宫妃都开始站在她这一边。

和帝也深深地爱上了她，她生病了，特许她母亲和兄弟入宫服侍医药各事，而且不限定留宫的日数。可是，邓贵人对和帝说：“宫中禁地至为重要，而使外家人久留禁宫之地，对上来说，让陛下蒙有偏袒私幸之讥讽；对下来说，使臣妾获得不知足的诽谤。上下两相受损，臣妾实在不情愿啊！”

和帝说：“别人都以能到禁宫走走为荣，而你却反以为忧虑，严格地自我抑制，宁愿吃亏，不愿破坏掖庭的规矩，真是难能可贵啊!”

邓绥为人处世更加低调：宫中举行宴会时，众嫔妃贵人争着打扮修饰，金钗耳环光彩夺目，华衣罗绮鲜亮照人，而邓贵人独着素装，没有修饰，朴质无华；在阴皇后出现的场合中，邓贵人总是低下一点，免得显得自己比阴皇后个儿高；与阴皇后同时觐见和帝时，她则不敢正坐而离位站立，退出的时候也是躬身以示谦卑；和帝每有所垂问，她常表现迟疑而后对答，不敢在阴皇后之前争着发言；她的衣饰颜色式样凡是有与阴皇后相同之处，都立即更换；此外，她还多次婉拒刘肇赏赐。

邓绥的种种表现，特别是她修身养性用心之苦，让和帝发出惊叹。

后来，和帝常常拿邓贵人的品行与阴皇后做比较，愈发觉得邓贵人的可贵。因此，皇上开始对阴皇后日渐疏远。每当被皇上召见，邓贵人不像一般嫔妃那般欣喜若狂，而往往称疾推却。邓贵人担心皇上后嗣无人，常垂泪叹息，又一面为皇上广选才人，以应皇上之爱心并希望获得子嗣。总之，她绝不像秦汉以来的后妃，后宫争宠斗得你死我活。

刘肇看邓贵人的眼神越来越热情迷恋的同时，对阴皇后的眼神越来越冰冷嫌恶。邓贵人在后宫的人缘愈来愈好的同时，阴皇后的人缘愈来愈坏。阴皇后见邓贵人德望称誉的呼声一天比一天高涨，就愈发不能克制自己。

这样一来，跟随阴皇后的宫妃们愈来愈少。看到此情此景，阴皇后不是从中吸取教训、寻找原因，而是怒火中烧，大肆耍泼。

在后宫“女诫班”的几年，邓绥收获不小，她遇到了自己终生的恩师班昭，不光学到了丰富渊博的知识，而且仅就她从“克制忍让”四字所领悟到的那些，已经足够她受用终身。更重要的是，经过多年历练，她确定了自己作为一个后妃的心理定位，在此之后无数次政治风波中，她处事冷静从容，重大问题面前能做出清晰明确的判断。

当然，班昭同样也给阴皇后等众多宫妃授课，可是那些后妃不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而是放在后宫斗争上。作为皇后，阴氏不是把心思放在做母仪天下的表率上，而是放在如何整人害人上。

就在邓绥越来越得宠，阴皇后则彻底失宠的时候，和帝有一次卧病，病重到生命垂危，邓绥服侍病榻前寸步不离，表现出一派贤妻风范。而阴皇后不是急于召太医为和帝医治，而是在背后甩下恶语：“皇上有一天归天，我一旦得志，决不让邓氏家族再有什么人留下，一定绝根！”她可是邓氏家族的外孙女。这句话很快传到了邓绥的耳中，邓绥听到后，对左右嫔妃以及宫女流涕说：“我用尽诚意侍奉皇后，不料竟得不到她的庇佑，反而将获罪，连累家族。妇人自古虽无从死之义，然武王有疾，周公以身为武王请命；楚昭王病，越姬实现昔日心誓，自杀从死。我唯有一死，上以报皇上的恩宠，中以解除我邓氏宗族的灾祸，下不受阴皇后羞辱和把我弄成‘人彘’的痛苦。”邓绥说毕，当即要饮药自杀，宫女赵玉夺瓶阻止，并谎称适才有使者来，说皇上的病已经好了，用不着邓贵人用死换取皇上的无恙。邓绥信以为真，方才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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