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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白头发扎痛掌珠的眼睛,让她想到自己的母亲。母亲和三婶张氏不肯回来,托宝珠带回信。母亲认字不多,张氏是会读会写。
“家里出了事,一家子人一条心吧。想你,但不愿回去。回去帮不上你忙,只添累赘。在宝珠这里吧,不是白吃饭的人。”
一条心,一条心一条心一条……字在烛光下模糊的飞起来,旋转成盘,团团转转填满房中房角房梁,掌珠窒息起来,透不过气,喘息不能,“哇!”
放声大哭。
惊动丫头们纷纷过来,到门帘外,又听到里面泣般的喝声:“不要进来!”丫头们散开,互相有个同情露出,也该哭上一哭了不是?
这位奶奶心性太硬,家下人背后早有议论。什么打发妾通房毫不手软,什么世子爷离开家毫不在意,什么分出叔叔们心是狠的…。虽然容貌娇美,做事生生像个男人。
总算她哭了,家中有难,哭也应当。
哭不是应该助长的事情,但这位总算有女人一面表露出来,总算也有弱点和伤心处,丫头们有安心之感。
她若是再强的浑身长着刺,硬邦邦的扎人不犯怂,跟她常伴的人难过之极。
有人忍不住去窗后偷听低泣声,不为幸灾乐祸,不为快意,只想多感受这奶奶是个柔弱女人。她是个柔弱女人,家宅门里逞威风,不过如此。
泣声低若杜鹃,像抓一把星光在手心里,走到暗的地方,星光无声无息溜走。掌珠不能哭得再大声,因为在她心里每一滴泪都轰鸣如惊雷。
炸开了世事,炸开了混沌,炸开掌珠心里的冰与冷。她从不在乎,认为最不应该存在的亲情照顾怜惜忍让,这些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的东西,破冰而出簇拥而来。激荡出道道雪白印迹,每道雪白上有一双黑亮的眼睛。
褚大路!
小小的孩子都知道不认姨妈,是仇吗?是恨吗?这从小开始,从头开始的是什么?
要说不原谅方明珠,首选应该是宝珠。方明珠险些毁坏宝珠名声,也造成余伯南让袁训“发配”到蛮荒地。
但宝珠原谅了她,掌珠问自己为什么不能?
旧事,一波子一波子的旧事,让掌珠不能忘怀。她不想到与明珠的旧事,明珠毁她的新衣裳,明珠对着她不服输,还想到二老爷二太太以前的阴险,逼迫公婆她们也掌家。想到四老爷夫妻一个黑心,一个嚣张。一个仗着幼子在家里为所欲为,一个眼里只有自己。
如今却全变了,而自己也要变了。
世事是把最好的刀,哪里不能要修哪里。无人能敌,无人能抗。把素来要强的掌珠今天也弄得晕晕昏昏,不能自己。
方姨妈母女也同时在想她。
……。
方姨妈走进宝珠房中,先见到一室烛光泽润幽深,中间跳动的小火苗似暖暖的日头,也似宝珠暖暖的心。
宝珠笑容满面在招呼,她已洗漱过,就要睡的时候,方姨妈一定要见她,总是有等不到明天的话要说,宝珠匆忙换上雪白的宽袍,乌发没有梳拢,直垂到腰际,上面还可见到沐浴后的水珠在闪光。
她的面庞不着脂粉,看上去犹有稚气动人。但方姨妈没有小瞧的模样,反而恭敬的垂下身子,不是不是长辈见晚辈的大样儿,更像家人见主人。
宝珠笑起来:“我都回来半年了,姨太太还是这样可不好。请坐吧,以后再不要这般客气。”她的话跳动着活泼的关切,方姨妈现出感激,还是不肯坐,坚持一定要站着。
又道:“你必要坐着,你是大将军夫人,又是寿姑娘母亲,论尊卑,你要坐着。论长幼,我让你坐着。我把话儿说完就走,不要劳动的起来。”
这话很心诚,更能体现出她近年来不是一寸一毫,而是大雕大凿的改变,宝珠就不勉强她,柔声动问:“对我说什么?”
“这就要过年了不是,我和明珠明儿回自己家里去。”方姨妈陪个笑容。
宝珠结结实实让她吓住,飞快转动脑筋,舌头都打结:“为……什么?”
方姨妈脑海中闪过掌珠面容,面上生出憎恶。凭心而论,她也知道自己没有嫌弃掌珠的资格,她自己以前算是好人吗?不是受律法约束的坏人,也不能是个好人。过往的自己可以牢记不忘,但还是不愿意见到掌珠。
方明珠随宝珠回来也有半年多,母女都知道掌珠要来会宝珠,也都不想和掌珠见面。方姨妈告诉女儿:“本来她从没有管过我们,我早把她忘记。但她家遭大难那天,抓人走,没来由的我担心,一气跑到她家门外张望半天,寻个出来的家人打听说女眷都没事,我才放心回来。为她念好些平安经,但走动算了吧,宝珠不是正经亲戚,都肯管我们,她呢,想想就伤心。”
这话不好回宝珠,方姨妈把笑容陪得更深些,肚子里有想好的话:“一年到头的麻烦你们家,有心好好走动,但住在一起不算走动。这不,又有自己的房子空着无人住不好,又有了大路,让大路去认认门子,过年的时候,让大路来送年礼,吃年酒,给小哥儿们请安,热热闹闹的多好。”
红荷在旁边侍候,忍住笑容。
宝珠瞄到,对她使个眼色,让她不要笑,让方姨妈看到不好。沉吟一下,也就答应。和方姨妈说几句家里缺什么,这里送什么动用东西的话,让丫头送她出去。
重回房去睡,床上香姐儿已香香睡熟。对着女儿精灵般的小面庞,宝珠只是看着,忽然没有睡意。
“奶奶,姨太太是为白天见到大姑奶奶,没有说话她不喜欢?”红荷总想说出来。
宝珠轻摇头:“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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