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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淮懒得搭理谢执蓝,甩开他往前走。
风很大,把他的校服外套吹得鼓胀起来,伞柄倒是稳稳当当,干脆利索地远离了谢执蓝的头顶。
谢执蓝追上来踹他一脚,仍像是平日里嘻哈打闹的氛围,只有总是带笑的嗓音倏然变了:“应淮,我跟你说件事吧。”
“什么事?”
“你知道祺祺为什么会被我家收养吗?”
这事应淮听说过:“因为你亲弟弟走丢了?”
“嗯,冬冬刚丢不久,我妈就急出了病,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听到冬冬在哭,说他好疼好饿妈妈你怎么还不来救我,可是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这件事瞒不住,我奶奶知道了,她一听这还得了,这是遭报应了啊,就去找人算命,什么都算,连哪个远房亲戚家的老人死了,祖坟位置没埋对这种鬼话她都信,想劝人家挖出来再埋一次。”
谢执蓝笑了一下,像是觉得讽刺,又有点无奈,“后来,她来找我妈妈,边哭边跟她说想要冬冬过得好,我们家以后要多做善事,福报就会转移到冬冬那里,等福报攒够了,冬冬就能回来了。做善事还有指向性,非得是对小孩儿的才行,病急乱投医就是这样吧。正好仪州福利院接到一个叫祺祺的小婴儿,得了罕见病向社会募捐,我爸捐了二十万,过了一个月,婴儿的亲生父母还是没有音信,他们就把他接回来了,取名字叫谢祈枝,祈福的祈,树枝的枝,你见过寺庙里挂祈福牌的树吗?就是那种东西。”
“有了念想,我妈的心病渐渐好了,可是她很难接受祺祺,她一想到自己对别人的孩子好,可是她自己的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吃苦挨饿就难受,我爸没她这么敏感,他满脑子只有赚钱,养家要钱,找冬冬的下落要钱,祺祺治病也要钱。他们太忙了,和祺祺一直没亲近起来,总是很生分,但是祺祺意识不到,他连自己是领养的都不知道。
“小孩子没事是不会怀疑这个的,他们的脑子里没有‘我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这个概念,祺祺一直以为自己和我们不一样是因为他生病了,总是问我什么时候能治好,什么时候能变得和哥哥一样,他觉得黑头发黑眼睛比较好看。我只能骗他,好好吃药,好好锻炼,听护士姐姐的话按时做康复治疗,等病好了我就带他出去玩。
“我们不能经常陪他,但是祺祺经常会想我们,护士建议我留张照片给他看,我开始每年生日都和他合影,换新照片,他每次看到心里就会盼着明年生日的时候,求生意识也会更强。但是我忘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这样哄着他,相框摆在那里,人来人往谁都能看见,很快就有人和祺祺说,我们一家真是好人,他都不是亲生的,我们还愿意花这么多钱给他治病。”
谢执蓝仍然记得那一天,他匆忙赶到医院时,天已经黑透了。
隔着一层玻璃,他看到谢祈枝趴在病床上看绘本,雪白的头发垂着,发尾带了点水汽,被台灯晃出柔和的光晕。谢执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很小,比同样年月的婴儿都要小,现在依旧长不大。
他翻过一页,无意识地歪过头,脑袋枕在手臂上,半截手臂露在衣袖外面,腕骨尖细嶙峋。
谢执蓝真担心他会在自己不多的脸颊肉里戳出一个洞。
负责谢祈枝的护士问:“怎么又只有你一个小孩儿来,你家大人呢?”
谢执蓝摇了摇头,只问:“祺祺怎么样了?”
“哭了一下午,刚刚才缓过来,你是他哥哥,一会儿进去的时候记得安抚好他的情绪,一直哭情绪和体力消耗太大,对身体不好。”
“麻烦你了,”谢执蓝点头说,“我会注意的。”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祺祺虽然年纪小,但比很多大孩子都更坚强和乐观。虽然哭了很久,但情绪一直比较稳定,没有闹脾气,也没有抗拒正常的治疗安排,吃药、清肺、身体检查、轻度锻炼,安排表里的每一项都完成了,还问我可不可以去游泳。”
说着说着,她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哭的吗?就在游完泳之后,他进浴室洗澡,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眼睛红红的,好像小兔子,出来就笑了,问我他是不是很可爱,他这么可爱,就算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他们也不会不要他的。”
她看着谢执蓝,对他说,“祺祺真的很坚强,对吧?”
细雨蒙蒙,应淮收了伞,插回放置架里。他以为故事已经讲完了,回头却听到谢执蓝问:“你猜我当时在想什么?”
“是觉得安心了,祺祺那么坚强那么乐观,不会因为这件事难过多久。还是在想,”他顿了顿,接着说,“他居然要哭这么久,从早哭到晚,再问护士姐姐能不能去游泳……才终于想出来一个不会被我们放弃的理由。”
应淮不是谢执蓝,没法切身体会作为谢祈枝最依赖的哥哥的感受。他只是觉得奇怪,在满教室无聊的、故作忧郁的青春期男生里,只有谢执蓝大部分时候是个不着调的班长,没心肝的渣男,此刻眼睛里却有那么深重的愧疚。
可这种愧疚他本不应该承担,无论是弟弟走失、母亲生病、奶奶轻信神棍,还是谢祈枝的恐惧和委屈,都不是谢执蓝造成的。
那些本该由他父母承担的责任、痛苦和愧疚竟然全都转嫁给了他,变成了他的责任,他的痛苦和他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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