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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潜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石芥子里了。
日头尚未升到中天,石芥子变成了朱雀塔边时撑开的那种小院,绿荫将血气掩了去,好像个短暂的世外桃源。
一只手搭在他的额头上。
程潜将那只手拉了下来,睁眼便看见自己躺在大师兄的腿上。
严争鸣的手掌上多了好几道细碎的新伤,细看,还有长期握剑留下的茧,像是布满了陈年的风霜,如今只剩下一个看似光洁的手背,还在假充着自己游刃有余。
严争鸣任凭他握着,却没给好脸色,他眉梢一吊,做出一个老大不耐烦的表情,说道:“醒了就赶紧起来,腿都让你压麻了。”
程潜浑身软得没力气,赖在他大腿上,定定地看着他。
严争鸣被他直白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便说道:“差点冻成僵尸吧?看你下次再逞……”
程潜突然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招呼也不打地将他的手凑到自己嘴边,轻轻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严争鸣立刻数落不下去了,他充满克制的小小抽了一口凉气,同时轻微的哆嗦了一下,歪歪扭扭地勉强端住了自己镇定的假象,舌头一时间打了结,感觉自己有点“外嫩里焦”。
他吭哧了半晌,低声道:“我看你伤得不重,还有心调戏掌门。”
严掌门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神色端庄得有几分肃穆,仿佛马上能去干超度亡灵的差事,声音却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一本正经中透出了十分的心猿意马。
言外之意,完全就是恨不能再被调戏一下。
可惜程潜没长那根风流骨,他左手抱着满腔的真情实意,右手举着纸上谈兵的风花雪月,中间戳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木头桩子。
木头桩子没接话茬,却一翻身搂住了严争鸣的腰,将自己埋在他胸口下。
石芥子中安然寂静,程潜脑子里先是纷纷扰扰地闪过外面的一场乱局,什么“十方誓约”,什么“听乾坤”,什么正道与魔道……千百般麻烦从他心里排着队地呼啸而过,被累得要命的程潜一袖子扫了,他心道:“管他呢,我要先睡一觉。”
严争鸣熟悉的气味中混杂着一点清苦的药香,程潜窝在他怀里,心里宁静得澄澈一片,不由自主地想起扶摇山庄中那个日上三竿的荒诞梦境。
他长到这么大,亲眼见过的夫妻就只有农夫村妇们搭伙过日子,那些凡人们整日里家长里短、吵吵闹闹,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恩爱。这些年程潜不是清修就是闭关,要么就是沿着世道颠沛流离,连怎样懵懂都没来得及学会,就被赶鸭子上架地兜头泼了一盆人间情爱。
程潜只能全凭着自己,无头苍蝇一样地胡乱摸索。
严争鸣被他猝不及防地这么一楼,两条胳膊登时给吊在了一边,无处着力地僵了片刻,他发现程潜没有一点打算放开他的意思,于是又好笑又无奈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程潜微微侧过脸,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眼神里似乎带了一点氤氲又倦怠的笑意,看了严争鸣一眼:“师兄……”
严争鸣:“……”
他被程潜那一眼勾走了半边魂魄,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起来,可是等了半晌,怎么都没能等到程潜下一句话,再一看,程潜居然自顾自地没了声息。
睡着了?
严争鸣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兴师动众,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双无处安放的手放了下来,一手搭在程潜腰上,一手拢过他散落在自己膝头的头发,自言自语地道:“叫一声又不说什么事,你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话刚出口,那本该已经睡着了的程潜突然开了口,他非常轻、但绝不含糊地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待你才算好,但无论如何,绝不负你。”
严争鸣:“……”
他乍一听见这话,呆若木鸡了半晌,梦游似的问道:“你说什么?”
重要的话说一遍就够了,程潜不肯再言语,双手将他搂紧了些,微微偏了一下头,这回是真要睡了。
严争鸣却不依不饶地扒过他的肩膀,喋喋不休道:“铜钱,你刚才说了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程潜几次三番被他硬生生地叫醒,烦得不行,心道:“聒噪死了,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可这话到了嘴边,却左突右出地开不了口,程潜愕然发现,自己有一天竟也会不忍心开口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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