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洲君就是他困厄的投影,波心里的月明。】
车停在了养鹤小筑外。
这地方在道光年间就已经落成了,背靠一片芦苇荡,常有白鹤栖息。如今败落得厉害,连暮声无暇打理,只是草草拾掇过,留了门房和一个洒扫的哑巴老嬷嬷,按月给银,代为看顾。
这时候夜色已深,门房俞伯被知会过一声,早早扒着眼皮坐在门口,一听到主人家汽车的声音,就颤巍巍地迎上去,张罗着要替司机往下卸行李。
“大少爷,听说您早上才回来,我们都盼着呢,怎么一会儿又要...”
“嘘,俞伯,”司机跳下车道,“那位还睡着呢。”
俞伯有些耳背,又扯着他,一迭声道:“碎了?什么东西碎了?”
司机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三两步绕过去,把后车门一拉。连大少爷就这么从容不迫地下了车,怀里揽着一团由猞狸皮大衣遮掩起来的人影。
猞狸皮大衣厚实的毛领一路拥到对方口鼻间,衬出一种近似于珠玉的质地,那睫毛还在轻微颤动着,显然正处于一种相当不安的睡眠中。
原来是个面生的青年,生得这样流丽秀致的一副相貌,应当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连暮声近来忙到了脚不沾地的地步,上一次派人过来,还是心血来潮要移几株梅树,至于带友人回来,那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正打量间,那青年在大衣里不安地挣动了一下,侧过半边烧得通红的面孔来,连暮声抬手往回一拦,那青年一下就跟困惑的月光似的,撞在他掌心里了,鼻息渐渐趋于柔和。
俞伯脸上带了笑,把伸长了的脖子重新按回了夹衣里。
连暮声轻声道:“俞伯,晚上不用值夜,你先回去睡一觉,听到什么动静也不必出来。”
俞伯「啊」了一声,道:“出来,有什么事您尽管叫我,我会出来的,少爷,你今晚上几点的车?”
连暮声好脾气地重复道:“夜里不必出来。”
“是,是,大少爷,”俞伯跟了他几步,忍不住又叮嘱了几句,“屋落里头都已经收拾妥当了,热水也烧好了,随时可以歇下。大少爷,您这次行程来得仓促,可万万莫要累着。”
连暮声颔首,抱着梅洲君进了门。
这处寓所布置得颇为朴素,竹帘被挽高了,钉在门框上,处处洁净无尘,里头除了书桌之外,便是一张铜质大床,高高的栏杆式床头顶上张挂了防尘的帷幔,月色照进来,空空荡荡,果然如山松积雪一般。
这月色如此浩渺,床头边点的一盏小灯仿佛被困在湖心中央,黯淡地摇荡着。
梅洲君半梦半醒间,被抱着喝了一点苦涩异常的汤药。谁知道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令他如同生吞烙铁一般,一串可怖的痉挛瞬间击溃了他的喉管,又从皮肤上杀出一股近乎惨烈的深粉色。
他胃里泛酸,只凭本能以手肘支撑起自己,要往床沿边扑过去。
与此同时,一双手穿过猞狸皮,解开了他被热汗浸透的西装马甲。他就在这力度柔和的禁锢中,汗涔涔地辗转起来,整张脸上都是潮红的水汽,连额发都湿透了。唯独精神意志已然脱离了形骸,相当散漫地从井底漂浮起来。
他贴身的衬衣也被解开了,身上的燥热却依旧无处纾解,在皮肤底下尽情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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