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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一年复一年青黛,水一年复一年东流,寒来暑往,物换星移。
雏鸟化为猛禽,细芽抽长为云杉,一些微小而坚韧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成长,悄然改换乾坤。
从服下娑罗梦的那一刻,苏璇就绝了生存之念,命运给予的一线宽容比预计的更短,不到一个月,不可阻挡的混沌侵夺了意志,世界化为一片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无知无觉的虚无忽然有了声音。
似老者的呼喝,似竹门咿呀,如勺子磕在碗沿的轻响,如山鸡清晨的啼鸣,亦有风拂竹扉,雨打茅檐,世间仿佛从朦乱中现出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
空气中有青草的气息,宛如郊野,最牵动的是隐约的嘤咛轻语,似有人在殷殷照料,喂药喂水,纤细的指尖偶然擦过,气息熟悉而亲近,每一次轻触都牵动他的心。
意识中的乱絮越来越少,直到又一次醒来,明亮的光投在他的睫上,刺得他终于睁开了眼。
光自两扇竹扉映入,幽静的竹屋内,一个轻盈发亮的纤影正在绞洗素巾,她墨发轻挽,幽丽素雅,丝毫未觉身后的人已经醒了,回身抬起皓腕为他拭抹肩颈。
布巾温凉,发香幽柔,苏璇不自禁的开口,“奴奴?”
佳人的身子剧烈的一震,清眸睁得极大,盯着他的眼眶迅速红了,盈起一汪泪泉。
苏璇宛如陷在了一场甜梦里,忘了警惕自己的疯魔,他抬手想揽住她,腕上铁箍锵然一坠,原来自己被锁缚于一方地榻,四条粗重的铁链系于足肢。他立时想起所有,泛起无尽苦涩,片刻后轻道,“奴奴别哭。”
阮静妍的眼泪落得更急,伏在他身上放声恸哭,浸得他胸膛湿热。苏璇发觉自己原来处于一方竹舍,内里别无杂物,简洁净雅,檐下有燕子呢喃,窗外日头极好,映得屋内明爽宜人。
他不知自己被缚了多久,又怎会突然清醒,然而心爱的人泣不成声,他无暇思索,只能用下颔蹭了蹭她的发,抑住酸涩劝哄。
一个年轻的侍女闻声匆匆而来,一见此景不惊反喜,喜得跺足,“可算醒了,皇天不负!”
门口有人落地,听声息就是高手,苏璇一凛,见来者是个面相颇凶的老者,身后还跟着一位瘦小的老妪。
老者扫了一眼,似松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安慰自语,“还好,疯小子终于不疯了。”
老妪拄着拐立在老者身畔,亦道,“总算没白耗一场,对得起笨丫头的心血。”
苏璇望着三人,怀中还伏着哭泣的佳人,彻底愕住了。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如今已是永和三十年,与他最后失智之时,竟已隔了十二年。
人人都当他早已逝去,谁也没到他藏于僻静的绝谷内,被一对武林高手日夜看守。灵药化解了诡秘的娑罗梦之毒,让他从诅咒般的疯魔中复醒,阮静妍也已离了琅琊王府,携侍女茜痕在深山相伴,四周碧草如丝,溪水环野,别无人迹。
这一切不可思议的转变,全是来自他的小徒弟阿落?
苏璇解开了铁链,仍然难以置信,听阮静妍将十二年间的种种逐一叙来。
睽违多年,她依然玉颜胜雪,明秀娇柔,说到动情处止不住的泪下,“……阿落当年偷偷跟下山,将你从洞庭湖救起,请了天地双老看护,我在涪州试剑大会遇上她,得知是你徒弟,才知你还活着,随阿落来了这里。”
阮静妍越想越是伤怀,哽咽道,“她求方外谷的神医给你开了方子,费尽心血收集灵药,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罪,身上有无数的伤——半载前阿落为了最后一味药走了,飞隼将药捎回来,她却迟迟未归,我担心极了。万幸她走前安排详细,我们按她所嘱的燃了药烟,天地双老将你制住,移到竹屋喂下解药,许是上天开眼,过了这些天,你真的清醒了。”
苏璇听得半懵半懂,恍如梦中,“阿落?她不是才十四?还那么小,怎么可能——”
阮静妍含着泪凄楚道,“阿落为了救你一直在拼命,她如今极可能陷入了危境,你得去救她,或许还来得及……”
苏璇忆起乖巧软怯的徒弟,想到她惶惑又欣喜的小模样,胸膛酸楚又烫热,“阿落去了何处?我立刻赶过去。”
老头子粗砺的声音从窗外传来,“笨丫头去了血翼神教,过了这些时,恐怕骨头渣都被毒虫啃干净了,不必白费力气了。”
血翼神教是夷民异教,藏于西南瘴疬深处,擅长弄蛊与驭控毒虫,传闻血腥残虐,素来与中原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小胡姬借了什么样的胆,竟然独身一人闯去。
苏璇听得一凛,起身开了竹窗。
老妪掮着一个包袱行过来,“老头子话不中听,不过血翼神教的狠毒人所共知,那丫头真出事也撑不到你赶去,你好生斟酌,别浪费了她舍命换来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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