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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来使造访扶器城已是两日后的事情,来人一老一少皆是女子,老妪据说是杨家四位天玄境之一,地位尊崇,况且近年来杨氏一族架子越发的大,有点让人端不住的趋势,这两位的大驾光临,需得家主钟信侯立门前亲自迎接。
钟信将她俩领过中门,那神色倨傲的老妪终于肯放了少女的自由,示意她不要走出钟家大院的范围,随即跟着钟信消失在长廊尽头。那少女年纪不到二十,无论容貌或是举止,都透露着股半大不小的稚气。
她丝毫不忌生,纯然把这当成了自己家里,像只喜鹊般翩翩而飞的游玩在朱楼绿树间,绕过正殿楼台,她遇见的第一个人是坐在湖边怅怀难付的柳承书。
他不知捧花姑娘在何处闭关,便想向姬凌生打听下,结果发现他也在清修,不敢贸然打扰,远水救不了近火,只好缠绵悱恻地临湖而坐,期许姬凌生能早点顿悟出关。
姿容犹胜捧场姑娘半筹的少女未能引起柳承书的注意,此时他满脑子都是迈进钟家门槛的刹那,赫连捧花止限于礼貌的一颦一笑,受那惊鸿一瞥的影响,其他女子暂时挤不进他的眼里。
两人的首次碰面平淡如水,恰如往后安稳得乏味的日子。
他俩和善又客气的笑笑,然后各走各道。
绿裙少女歪着脑袋,瞥见湖心亭坐着一个人影,忍着好奇她踮起脚尖极力的去看,窥探不到全貌,隐约是个略显沧桑的大青年,她私以为两人有种特殊的关系,便没好意思去打扰,也不感到惊讶,毕竟她从小就见识过。
她步子轻快的绕了半座湖,随即转入一条芳草连天的小道离开。
远离那座寂静无声的湖心亭,她步伐又跳脱起来,兜兜转转许久再没见到一个人影,自忖这儿要比机关城冷清得太多,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半圈下来已兴致全失,她意兴索然回到钟家门口,安心等师父议事完毕。
她斜坐在长亭的朱红围台上,脚掌轻轻拍打着地面,亭子外连着重重红墙,一层红的一层灰的,应该间种几颗杨树才对。无声牢骚了几句,猛地瞥见有道人影从眼前晃过,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眼睛才追上他的背影,然后才听见他起起落落的脚步声。
“喂!”,少女不由自主喊了声,幸好单单一个字足以涵盖她大半心思,无须再生出新的勇气去讲第二句话。
钟让回过头来,满脸困惑的看她一眼,然后转身出门。
她楞在原地,目睹那不知名青年越过门槛溜掉,她不仅不觉得受到了无礼怠慢,反倒催生了新的乐趣,翻过护栏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远远望着钟让没入巷口的背影,沉思片刻后她也跟了出去,师父临走前的叮嘱似乎只是一阵耳边风。
钟让照例巡视了遍扶器城,这俨然成了他茶余饭后的必然举动,只要一天不报答陶跃奇的恩情,这项笨拙举措便会无休止的持续下去。他抽疯似的突然巡游使得城内的恶霸地痞们收敛了不少,至少在他必经的“官道”上是不会有人犯事的,“官道”是闲人们密切观察他所有动向和途经路线而得出的,不出三天就绘制完成,因为钟呆子只走一条路,从不变通。
有与他交好的人问他怎么回事,钟让只回答他在找人,然后就不说话了,旁人提醒他为何不换条路找找,他就又不说话了。
意外之喜的是,今天他居然真真切切撞见了陶跃奇,这次陶跃奇处境要好些,没被人堵在巷子里打,大概经过那次后他也有了免得求助于人的自觉。
两人相遇在厚德巷一侧,遇到千方百计要报答的恩人,钟让神色毫无雀跃,一如往日的呆板,甚至说句话都不肯,隔空扔给陶跃奇一个虚囊,随即转身离开。
陶跃奇神色茫然地接过虚囊,捧着虚囊再抬头看的时候,那位钟家少爷已经不见踪影,忍耐着种种心思从心头划过的折磨,陶跃奇将神识探进囊中,猛地一惊,心跳立刻漏了一拍,小腿更是绷直得差点抽筋。他整个人忍不住跳了一下,像是全身的颤栗集中到了腿上,死死捂住虚囊,里面的灵石灵玉堆积成小山,相比来看他怀里历经苦难得来的东西简直犹如粪土。
他先是狂喜,后是一阵惶恐,怪钟让太做得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丢给他这种宝物,不怕让贼人惦记吗?他将虚囊一齐放进怀里,奈何兜里位置不够,放两只布囊有些勉强,但他不愿换出原来的那袋灵石,亦不敢露富,索性两只布囊都塞在怀里,用手在外面按着。
这时他再看街上的人,仿佛每个人都盯着他看,阔绰到道路两旁的阁楼主人,卑贱到游街吆喝的奇巧贩子,全目不转睛盯着他看,“咦?怎么好像仙君们豢养的宠兽坐骑也在看我!莫不成它们的主人也有打算?”
从巷头走到巷尾,他宛如刚从刑场走了下来,满身大汗,衣襟后背全部湿透,这时他再看街上的人,每个路人都用吃人的目光对着他,有几位孔武有力手握屠刀,气势汹汹冲将过来,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他见过这种眼神,俗世里贪官仗势欺人时就是这种眼神,他那亡命的姐姐被这种眼神奸污至死的。
霎时间,他周身的血都升到脸上来,他半天喘不得息,胸口像是有大石压着,怀里仿佛装着火炭,烧得他心口灼烈的痛,他忽然希望前两天不该捡到那些灵石,今天便该没有进城,也遇不到钟家少爷,遇不到他就不会接过这烫手山芋,更不会想起大姐死前的惨状。
几个壮汉斜着眼跑过,又回头诧异的看他一眼,不懂钟公子的朋友在发什么疯。
原来只是路过。
陶跃奇脸色由紫红转青白,忽然虚弱得不堪,浑身冰凉,腿脚也没了力气,呆呆的站在路边。本来无人注意到他这号人物,这下真引来了几个有心人的留意,恐怕都在好奇这个钟让寻遍大街小巷的外乡人是谁。
这里的动静隐约传到了别处,或者陶公子嗅觉惊人,成天闻着陶跃奇的屁味走路,钟让才消失片刻,他就领着几个扈从摇了过来,见了陶跃奇惊魂未定的模样,他以为自己名声在外,人还没到光是威名就吓得他闻风丧胆了,不由大喜,只不过人前他端得住架子,不肯轻易露出狐狸尾巴,所以用平易面孔示人。
陶公子眼神示意几个扈从将某跃奇带走,他出身扶器城大户,自然不愿跟眼前的叫花子同姓。不料陶跃奇这次胆大包天,派人请他,他竟敢不走,陶公子见状眉眼忍不住一挑。
陶跃奇此刻心底只剩下大而空当的希望,方才还想着舍弃的虚囊,现在又不愿脱手了,他知道要是让人带走,一顿毒打不说,这袋能助他突破地秘境的灵玉肯定是没了,这时他再看街上的人,心中蓦然升起莫大的勇气,仿佛他脸上也有了吃人的凶光,只不过落入陶公子眼中,倒更像是不敢示人的怯弱。
他双脚死死焊在地上,任凭他人拉扯也不肯挪动半步,更是他平生以来第一次敢睁着眼睛瞪别人。
但他终究不敢说个不字。
陶公子不太耐烦了,想上前亲自勾他肩膀,谁知几人旁边突然窜出一团人影,他定眼一看,赫然发现是钟家老幺,那个练武痴迷的呆子,陶公子微微皱眉,若是钟良在场,他尚且能凭借本家关系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面对钟让这墩铁疙瘩,他变不出办法。
小心试探了几句,陶公子套的近乎完全鸡同鸭讲,纵然钟让充耳不闻,陶公子却不敢发作,冷冷瞥了陶跃奇一眼,然后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人。
陶跃奇再度被钟让搭救,之前种种纠缠的复杂心情,现在倏忽变成了羞愤,他想将灵玉还给钟让,但又舍不得,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他离地境就会凭空多了好些年头,但他又羞于收下,进退两难间,无法表述此番心情,只能咬着牙不说话,等待钟让一如往常的静静走掉。
但钟让这次待得有些久,久得让陶跃奇心神动摇,暗想要是他再逗留几息的时间,就把东西还他,这短短的几瞬它好长,幸好在他即将开口的时候,钟让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走远了。
回到钟家门前,钟让没有进去,转身来皱眉道:“出来吧!”
一个绿裙少女从墙脚转出,一脸恬静笑容,她面带好奇的盯着钟让,长睫毛透出晶辉明亮的光,尽管未施粉黛,但这刹那的她显然能胜过城里任何女子,只是这幕落入钟让眼里,不过是张傻傻的笑脸。
两人皆没有开口,钟让自然知道这个女子一路跟着他,近日来到钟府的女子,想必只能是西北杨家的人,突然,女子轻轻开口,了结了他的困惑。
“我叫杨采芙,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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