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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暴雨过后,建康好似自此进入了连绵多雨的时节。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早下到晚,没个尽头。
沉青色的天空像是被泡发了霉,长出了碧油油的苔藓,一切都被浸润在雨雾里。
人举着一把伞,还没走上一刻钟的功夫,裙裾和鞋跟就被雨雾给浸透了。
慕朝游日日折返在佛陀里和食肆之间,淋了点雨,又或许是心情郁塞,两者相加,身心俱疲,精神头就一直不怎么好。
大脑昏沉沉的,慕朝游伸手往额头上探了探,只可惜她没她妈那样的本事,一时觉得有些烫,一时又觉得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老吕建议她回去歇个两天再来,“娘子放心,店里有我和阿雉看顾着呢,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慕朝游浑身上下没力气,也怠于说话,只闭着嘴摇摇头。
今日照旧是要教阿雉识字念书的。店里太昏暗,慕朝游怕阿雉用坏了眼,想要过去点灯。
阿雉极为乖觉地放下炭笔,自请缨说:“阿姊我来吧!”
阿雉试图将店里点着胡麻油灯拨亮一些,只可惜,油灯仍旧是一副耷头耷脑的模样。
进气多,出气少,灯火蔫蔫的,昏黯不明地照着店里,一阵风来,灯火抖得人心惊胆战,混似下一秒就要断了气。
老吕舍不得灯油,扭头看风将窗户吹得哐当响,连累小小的火苗苟延残喘着,心疼得就要去关窗。
哪知道目光不经意往窗外一瞥,一颗心差点儿被吓出了嗓子眼!窗外的景竟比那半死不活的油灯来得更吓人!
见那淡青色的烟雨中,伫立着一道淡淡的人影,像被雨水冲淡的墨,模糊渺远而扭曲。
定睛一瞧,才看到是个举着伞的少年,玉白的指节扣着一柄艳丽的花伞,肤白如玉,眉眼秾艳。
王道容眉淡如墨,肤白如雪,静悄悄地伫立在雨雾中。乌发被雨水打湿了,浸过油一般汪汪地流淌在两间,雪白的道袍弱不胜衣,领口露出一节白皙的颈子。
雨珠顺着他眉睫滴落下来,他唇色淡得几无血色,雪白的人皮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雨雾化开,只留下那一双乌黑的眼珠子,仍静静地,死死地,阴魂不散般地瞧着这边。
难不成是连日的大雨冲垮了城外的野坟头,把坟墓里的荒郊野鬼也冲出来了?老吕心下里一阵嘀咕。
当然他也晓得,这艳鬼一般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总是来找慕朝游的那个世家子。
这些时日,王道容已不晓得在食肆外面站了多少天了。最初是驾车来的,那辆兰草纹的马车日日停靠在食肆的大门口,后来慕朝游不肯见他,他便下了车候着。
老吕抬起手合了窗,走到正在上课的这一大一小两人面前,“娘子,那个世家子又来了。”
慕朝游顿了一下,没抬头,“不管他。”
从那日她奉送香囊,决意和王道容分手,双方闹了个不欢而散后,到如今已过了整整有七日。
正如那日所说的一般,王道容并不赞同她分手的提议,自那日分别之后,便使劲了浑身解数来讨好她。
大如拳头的明珠,一个人高的珊瑚……金银珠宝,珊瑚美玉,绫罗绸缎,玉蝉金雀……西域的胭脂,滇南的犀角梳……他一车车送来,却都被慕朝游据原样奉还。
王道容也实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的肺腑之言,慕朝游不愿意听,他送的奇珍异宝,慕朝游不愿意要。
高傲矜持的王六郎,从未讨过女子的芳心。
慕朝游心如顽石,决绝不动,他诱之以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行不通,难道要让他胁之以威吗?
这未免太过偏激,王道容觉得不好,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动用这样的手段,弊端太多了。
思来想去,王道容也只能走往常的老路子,慕朝游最为心软,都说烈女怕缠郎,若他日日守候在她面前俯乞怜爱,死缠烂打,未必没有打动她的可能。
慕朝游这些时日不肯见他,连个说话的机会也不给他,王道容只得日日守候在食肆门口,盼她松动的那一日。
慕朝游不是真的如此冷酷无情,只是她坚信快刀斩乱麻的道理,
她当然清楚自己那个过于心软的倒脾气。
眼下不是心软的时候。长痛不如短痛,趁早断个干净才对两个人都好。
她不去见,王道容便站在屋外漫长地等。从早等到晚,等到食肆灭了灯,关了门。
慕朝游打着把伞提着灯走出店铺大门,昏黄的光浸得石板路油亮亮,湿漉漉的,淅沥沥的小雨顺着伞面点滴不绝。
目光略略一扫,正瞧见雨中朦胧中的一道颀长、雅淡的身影。她不觉顿了一下,抿了抿唇角。
是王道容。
他还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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