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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多出来的一角简直像在要于曼颐的命,她气不过,立刻起身道:“这码头上这么多过塘行,你不渡我,我去别家问!”
短衣帮们又是哄笑,柜台眼珠朝上瞥她一眼,道:“好啊,那你尽去问。”
于曼颐气冲冲地转身,紧了紧包袱,大步踏出这家过塘行,把看热闹的短衣帮都冲开一条道路。
一炷香后。
“耽误这些功夫……”同一个柜台,娴熟地重新打算盘,在账簿上记下一笔,又滚动眼珠瞥了一眼于曼颐,“人家别的过塘行都不带单身的女人,要么收你四角,你还与我置气……我可是好心人呢。”
“去吧,门口有人带你上船,”他将一张单据递给于曼颐,“刚有一艘船走,你不要出去找那一通,你都已经到对岸了……”
又是上次那道木板搭的奈何桥,于曼颐经人带着从岸上走到渡江的船,手臂抱着缩在船角,听见有人和船夫交代她这行无人摇撸,心中更郁闷,谁也不想理。她发现自己脸色难看的时候,倒是没人来调侃和嘲讽自己的,于是决定垮着这张脸一直到上海。
然而在南星站买火车票时,那坐在高高柜台上的售票员又问她:“你一个人么?你男人呢?”
于曼颐心中憋了一股火,立刻火冒三丈道:“就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不能买票吗?你们是公家的火车站,铁轨又是铺好的,莫非又要——”
“我说你若是一个人,还能买二等车厢的,要六角。若是两个人,二等车厢没位置了,你便只能买三等车厢的坐地板过去,要么就只能买最贵的一等车厢……你嚷嚷什么?”
于曼颐:……
她忍气吞声地从钱袋里又掏出六角钱,递给售票员了。
被售票员翻白眼比被过塘行嘲讽更让于曼颐受伤害,她抱着自己的行李包袱在站台上等班次,终于顺着人流被挤上了火车。她努力地挤了好几节车厢,终于在一处靠窗的位置找到了座位。
她起初觉得这个地方是比别的座位要强的,因为同座既没有一坐便会岔开腿的短衣帮,也没有尖叫着乱踢乱打的儿童,只有几个正在打盹的老妇人。然而车过了几条隧道后,这几位老妇人忽然转醒了,她们看起来互相认识,很有默契地对坐在她们中间的于曼颐产生了好奇。
“姑娘,”一位高邮口音的问道,“你怎么自己坐在这里?你男人呢?”
于曼颐:……
“她是一个人,”另一位老太婆了然地替她解释,“她一定是去上海找她男人。”
于曼颐:…………
“可怜的,”第三位老妇人见她一脸灰尘,疼惜地用手上帕子擦了擦她的眉眼,“这些后生都没有责任心,叫年轻媳妇自己跋山涉水地去找。怎么都不知道回来接呢?”
“莫伤心,姑娘,”高邮老婆婆睁大浑浊的眼,安慰道,“我活了八十三岁,最重要的人生经验就是,不要指望男人。”
三个阿婆都很真诚,于曼颐也很难搪塞。她点点头,应道:“是,指望不上,指望不上的……”
思考了一下,她又微微调转话锋。
“不过有的,也还好,”她说,“有个别的,应该还可以……指望一下。”
…
火车穿山,老婆婆们很快又开始犯困,人岁数大了就是这样,于曼颐也终于得来一些清净。而人一清净下来,心中就会多出许多念头——
例如,于曼颐忽然在这一刻想到,其实她也不知道宋麒指不指得上,扪心自问,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去找宋麒……她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呢?
是他的学生,朋友,恩人,还是共享一个夏天交情的旧相识?她觉得自己是很熟悉宋麒的,但这“熟悉”是否只是她单方面以为的,于曼颐不确定。
如果交情仅按日子的长短来算,那她和宋麒的交情很薄。一个夏天加上十日的地窖,甚至比不过普通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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