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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
姜九郎从三丈高的竹架上摔下来时,正巧撞上了悬挂在勾栏檐角的那面铜锣。这本该在杂耍收尾时敲响的大家伙,被姜九郞撞得飞摆起来,结结实实扣在他后腰上。九郎脸朝地趴着,四肢不住抽搐,瓦子里瞬时一阵轰笑,因为九郎活像只翻不过身的金龟。
“哎呦喂!我的老腰!”三十八岁的杂耍班主在锣面下蛄蛹着,“哪个缺德鬼推了竹架子!”
姜九郎是牡丹棚新挖来的杂耍郎君,别看他年近四十,但人长得风流不说,更兼百种杂耍无不精通,原是西通新门瓦子里象棚中最卖座的杂耍郎,牡丹棚费了多少气力和金钱也请不动他,头牌娘子张小小央求金小乙多少次,金小乙也实在没有办法,虽然名义上他替李继勋掌管着京城中大小几十个瓦舍勾栏,但像桑家、新六瓦子这样的大瓦肆每月都给他不少的花红,哪家都跟他处得好,他替牡丹棚挖象棚的墙角,这事情做起来不光棍。
张小小的牡丹棚连续几年争了第一,但今年大有保不住之势,没得办法,就想将象棚最卖座的杂耍郎抢了过来。金小乙开始只是敷衍她,后来追得紧了,只好实话实说,这件事情终究是不能做的,结果张小小为此闹了他一个月。
哪知前几日,姜九郎自己找上门来,言说自己在象棚受了天大的委屈,再不肯呆,要来牡丹棚表演,张小小大喜,以为是金小乙熬不过自己的央求,终于用手段将这个财神爷请了过来,为此倒使出千百般风流手段,好好款待金小乙几日,把个金小乙弄得云里雾里,整日只顾跟她鬼混。
为了争一口气,姜九郎上来就要表演自己的招牌技艺“仙人摘星”,那是在竹子搭起的三丈高的架子上表演各种危险动作,最后的高潮更是腾空跃起伸手将吊在高处的一个金色芒星摘下来,然后在空中连续翻三个筋斗,再轻飘飘落在地上,实是惊险至极。
昨天竹架才终于搭设好,今日牡丹棚已经人满为患,桑家瓦子乃是汴梁第一大瓦舍,能容纳上千人在其中游玩,各种表演甚至通宵达旦,白日各色人等更是往来不绝。那些讲评书小说的,弹奏、舞蹈、杂技的,摔跤相扑的,弄皮影戏傀儡戏的终日把个瓦子吵得热闹非凡。而今天似乎只有他姜九郎才有卖弄的机会,其他艺人都停了活计挤在棚前的竹架子前边看九郎的“仙人摘星”。
前边的几个动作便引得看客轰然叫好,待到最后“摘星”时刻,一千多人霎时寂静无声,更有些胆小的将双眼捂住,不敢再瞧。
九郎是演惯了的,心里并不着慌,他深吸一口气,只要双足力蹬,身子便可腾空而起,这竹架高达三丈,他这一跃更有丈余,人已经离地约有四丈,这个高度便是一般的江湖武夫也是不敢尝试,九郎正好凭这一手活计为自己在京城里赢得了名声。
哪知就在他力蹬那一刻,明显感觉脚下的竹架子向身后移了半步,就是这半步,让他全身劲力全失,人在半空之时,心里已经慌得不行,借着多年的经验,他只要打两个连续旋子,便可轻巧落地,虽然没能成功,喝上一杯茶,休息片刻再来一次必能成功。
可偏巧不巧,半空中腰又撞上了挂在勾栏檐角的大铜锣,人就失了平衡,直接趴在了地上。
瓦子里顿时炸开了锅。看客们踮着脚尖往勾栏里挤,卖鹌鹑馉饳的小贩举着竹签子就往人堆里扎,二楼说书的先生干脆踩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刺啦”一声,他新裁的湖绸直裰裂了道口子。
棚里帮忙的十几个人呼啦围了上去,想要去抬,姜九郎却懂得其中关节,连忙喊道:“千万动不得,我这腰八成是断了!”吓得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赶紧去叫张小小。
“都让让,我是大夫!”
一个蓝衫少女从人缝里钻出来,发髻上还沾着隔壁摊子卖的糖丝。她腰间挂着一只牛皮囊,走起路来哗啦啦作响,。
“小娘子莫要逞能,”卖跌打药的胡商捏着山羊须,“我这有上好的吐蕃青盐……”
“您老那青盐留着腌羊腿吧。”旁边几个人听了笑出声来,胡商刚要再说话,见那少女指尖银光连闪,三根针已经扎在姜九郎耳后,“劳驾!哪位去樊楼后巷请个担架?要西头第三家王婆茶摊隔壁那户——他家担架垫了棉花。”
牡丹棚的几个汉子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挤开人群出去了。
人群里窜出个总角小儿,拍了蓝衣少女后背一下,“姐姐,又是你呀!”少女皱眉道:“娃子,我在糖摊儿上的花糖取来。”又转头冲缩在角落的杂耍班徒弟招手:“小兄弟,劳烦把你师父那套飞刀借我用用。”
那个徒弟抱着檀木匣子直往后缩:“这……这可是开过刃的……”
“不开刃姑娘我还不用呢,放心,我不扎人。”
原来那面铜锣重达二十斤,它扣在姜九郎的后背,边缘竟嵌入他的后背。少女接过飞刀,将薄如蝉翼的柳叶刀楔进缝隙,撬开铜锣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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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重阳节我给御马监的枣红马接生,用的还是尚寝局借的裁布剪刀呢。”趴在地上的姜九郎疼得满头大汉,却一动也不能动。嘴中不住哼唧。“你忍着点,我用三枚银针定住了你,保你骨头不会错位。”
听她如此一说,旁边众人不由“啊”了一声,眼见她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没想到医术如此神妙。
铜锣“哐当”落地时,二楼突然传来惊呼。说书先生半尺长的醒木不偏不倚砸在姜九郎脚边,上头“惊堂”两个篆恰好字裂成两半。
“对不住对不住!”说书人刚挤下窄窄的楼梯,提着裂裾作揖,“在下这就……”
你来得正好!“少女捡起半块醒木,顺手塞进姜九郎后腰,“暂时当个夹板。这位大哥,劳烦您把长衫外头的绦子解下来?”
说书人愣了半晌,解开那条已经褪色的蓝色丝绦,脸上微红,递过衣带,露出里头打补丁的中衣。她语声清脆,嘴里叽叽咯咯说话,两只手却灵巧得很,很快将两片摔开的惊堂木固定好。又从袖袋摸出个瓷瓶:“这是太医院特制的玉红膏,最是固本生肌,姜九郎,你有福了!”说完将瓷瓶塞进了姜九郎的怀里,“以后少逞能吧,这样高的地方摔下来,只折了四根肋骨,算你命大!”
“太医院?”人群嗡地炸开。卖香饮子的老妪突然想起什么,颤巍巍指着她:“你……莫不是上个月在虹桥治好了刘判官家疯犬症的……”
“正是区区在下。”少女抹了把额前碎发,接过总角小儿取来的糖花儿,一条细细糖丝粘在鼻尖上亮晶晶的,“不过那位其实是被蜜蜂蛰了脖子,并不是什么疯犬症。”
担架来得比预料中还快。两个汉子哼哧哼哧挤进人堆,蓝衣少女指挥四个人将姜九郎抬到担架上,告诉他们将病人送到王家医馆去。却掏出三枚铜子递给那个小儿,“小弟弟,谢谢你啦,王婆家的蜜煎雕花好甜,去给自己买一个吃吧。”小儿欢天喜地地去了。
“轻着点抬!”少女往姜九郎嘴里塞了颗甘草糖丸,“姜班主,您这腰伤怕不是新患吧?去年在曹门大街被牛车撞的是不是这个地方?”
“神医!真是神医啊!”姜九郎脸上竟然淌下泪来,“那日从李员外家堂会回来确实被牛车撞得不轻,不过将养了半个月也就好了。”
“得嘞,诊金就算您欠着。”少女眨眨眼,“下回表演‘八仙过海’,记得给我留个前排座儿。”说罢转身要走。
“姑娘留步!”张小小闪身出来,“多谢你伸手援助!”
“谢我什么,姑娘我今天来看姜九郎的‘仙人摘星’,哪知这位‘仙人’倒入了凡尘,不过是举手之劳。”
“早就听说过京城里有你这么一位医中圣手,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个漂亮的小妹子,你年纪轻轻,医术这样高明,那不是我家的造化吗?”
张小小风尘女子,整日与王公贵族或者各种公子哥儿打交道,最会逢迎拍马,在这个不大经世面的少女身上那还不是牛刀小试,几句话就夸了蓝衣少女红晕上脸。“姐姐过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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