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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整座城市沉入最深的黑暗,像一口被封死的古井,连回声都吞得干干净净。
霓虹熄了,广告牌的光斑在湿冷的空气中凝成残影,像未闭的眼。车流止了,地铁末班的轰鸣也早已远去,整条街只剩下风在巷口打转,卷着几张泛黄的传单,如同游荡的纸钱。连平日最不安分的流浪猫都蜷在墙角,毛发紧贴脊背,眼睛警惕地盯着那条通往老街尽头的小径——那里,只有一盏灯还亮着。
幽绿色的,像是从地底渗出的磷火。
那是“当铺”的灯。没有招牌,没有名字,只有一块黑得发沉的牌匾,仿佛吸尽了百年的夜色。门框漆成墨色,年久失修却不见剥落,檐角垂着一串铜铃,锈迹斑斑,却从不随风作响。我后来才知道,那铃不是给人听的。
我是林晚,市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员。平日里与虫蛀纸屑为伴,指尖沾的不是墨就是浆糊。可那晚,我追着一本残破古书的线索,一路走到这条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老街。起因是一张旧票据,夹在《酉阳杂俎》的夹层里,泛黄的纸上印着一枚奇特印记:一只倒悬的铜铃,下方刻着“典”字,墨色泛紫,像是用干涸的血调过。
我本不信邪,可那印记在我梦里出现了三次。第三次,我听见铃声,却睁不开眼。
于是我在子时,站到了这扇门前。
门没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像它一直在等我。
屋内陈设古旧得不像前世之物。青砖地泛着潮气,四壁挂满褪色的卷轴,字迹模糊,像是被水泡过又晾干。正中一道乌木柜台,高得几乎遮住人的上半身,柜后坐着一位老者。他穿一袭青灰长衫,袖口磨出毛边,面容枯瘦如腊月风干的树皮,眼窝深陷,目光却亮得吓人,像两粒埋在灰里的炭火。
他手里摩挲着一本线装书,纸页焦黄,边角卷曲,像是被火燎过又抢救回来。可那烧痕的形状……太规整了,像是有人故意烧去某些字句。
“午时不过,子时方典。”他忽然开口,声音像是砂纸在枯木上拖行,“你要当什么?”
我愣住。我不是来当东西的。
“我不当东西,”我说,“我是来找书的。”
老者缓缓抬眼,目光如针,刺进我的皮肉:“找书?那你可知,有些书,不是人该看的。”
我心头一跳,却咬牙坚持:“一本叫《午夜诅咒之书》的残卷,编号‘壬戌·七’,您这儿可有?”
屋内骤然安静。连空气都凝滞了。老者盯着我,嘴角忽然扯出一丝笑,像是生锈的刀刃在石上磨开。
他没说话,只是弯腰,从柜台下取出一册书。
正是我所寻之物。
书皮无字,通体暗褐,像陈年的血痂。正中一道竖纹,深红如血痕,边缘参差,像被什么利爪活生生撕开。我伸手欲取,老者却猛地合上书,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我耳膜发麻。
“此书,已当出三次。”他低语,声音轻得像在念悼词,“第一个当走记忆的人,三天后疯了,把自己锁在屋里,用指甲在墙上写满‘它在看我’;第二个,半夜跳江,尸体捞上来时,嘴里塞满了纸灰;第三个……”他顿了顿,目光直勾勾落在我脸上,“成了书里的字。”
我冷笑一声:“我不信这些。”
老者不怒,只缓缓摇头:“不信最好。信的人,活不长。”
他将书放在柜台上,却不让我碰。“若要取书,须以‘记忆’为当——你愿当哪一段?”
我愣住。记忆也能当?
我犹豫片刻,脑中闪过童年片段。母亲在我五岁那年离开,没留字条,没说原因,只留下一只褪色的红绒布鞋。那段记忆模糊,却像根刺,扎在心口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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