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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长桌上铺的都是锦缎的桌围,地毯也是暗红色满绣凤纹,崔景煜跪在这一片繁华葳蕤之中,却肃杀得如同一柄黑色的利剑。如同猛虎入花丛,夫人们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个活生生的男人。
“起来吧。”长公主只淡淡道。
崔景煜于是起身,太高,宫灯耀眼,照在他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连这阴影也是男子的阴影,夫人们仿佛一夜间回到二十年前,成了羞赧而自矜身份的闺阁小姐,没法儿像对魏禹山一样,开起长辈取笑晚辈的玩笑来。
或许是武将的缘故,他光是站着就让人有种被侵略感,更遑论被他那双漠然的眼睛看上一眼了。
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别人,他是个成年的男子,因为他也时刻让人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子,夫人们心中莫名有种娇花软玉的自怜感。
尽管闻不到他身上的气息,也猜想是边疆的风雪的味道,或许带着树木的香味,不是京中那种精致的炮制过的熏香,而是活生生的、粗壮的树木,被砍出新鲜伤口,流出枝叶的味道。或者更像一场烈火,整棵的树桩在火中熊熊燃烧,那气息跟火星一样蹦到人脸上来。
青涩的小姐们,如何懂这感觉,大概只知道怕他。夫人们心中隐约有点惋惜,难免替他担忧,万一娶个十七八岁的小夫人,惧怕疏远他,只当他是吓人的武将,不是断送了一场好青春?
长公主显然是知道的,当年英国公世子霍翾也是有名的少将军,夫人们谁没见识过那风采,打马长安,何等潇洒风流,在夫人们少女时期的心上,狠狠烙了一笔。
所以长公主自然知道如何和他相处,并不拘泥礼数,寒暄了两句,问了封侯的事,又问:“不知道封侯宴侯爷预备怎么办?”
崔景煜也是真冷,答长公主的话,竟然比长公主话还少:“府中无人,只怕要延后了。”
夫人们总算抓到时机,但不知为什么,都有点慌,连素来伶牙俐齿的平郡王妃都没开口,倒是年老的宋嬷嬷笑道:“侯爷这话说的,花信宴二十四宴,正是帮侯爷解决这问题的,侯爷在宴上遇到个心仪的世家小姐,以后府上不就有夫人了,封侯宴也有人帮忙张罗了,夫人们说是不是?”
夫人们自然都附和,但除了几个年长的,都莫名有些慌乱,不如取笑魏禹山时从容。
还是他眼神太冷,身上危险气息又浓,瞳仁是深黑色,夫人刚开腔,他眼睛就安静地看了过来,如同被头巨狼隔着雪幕定定地看了一眼,谁能不心神一滞。
二十四岁,明明也是做子侄的年纪……
夫人们都裹足不前,平郡王妃到底是领头羊,虽然也年轻,才三十出头的年纪,是当朝中宫的娘家侄女,十二年前赐婚了平郡王世子,没成想平郡王老王妃这两年身体不好,她三十出头就成了王府主母,正是花团锦簇春风得意。虽然花信宴不由她主持,但也仍然十分热络。
所以她只笑道:“正是呢,嬷嬷说得对,侯爷的终身大事,少不得要各位夫人来帮忙了,只是不知道侯爷喜欢什么样的?”
夫人们也纷纷附和,有说“是呀,侯府没个女主人怎么行?”“侯爷今年也二十四了吧,怎么还没定下呢?”,还有“虽然报国重要,但终身大事也不能放下呀,封了侯,正是定亲的好时候,双喜临门才好呢……”
他来得突然,所以小姐们并不曾撤到帘幕后,都坐在夫人们的身后,围坐在熏笼上的小圆桌,刚上了一轮点心,豌豆黄核桃酥,玫瑰饼堆成一座座小山,小盏盛着燕窝粥,一个个打扮得像小绢人,眼观鼻、鼻观心,端庄如神像,至于心中的波涛汹涌,就没人知道了。
崔景煜只轻轻瞟了一眼她们,他的眼神像冬日缎帘被风吹起,漏进的一丝冷风,连最机敏的夫人也未曾发现。
他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道:“哪能劳烦夫人们。”
是个话少的将军,但话少也有话少的好处,不像自家那个大人,整日里啰啰嗦嗦,朝堂上一点事能说半个时辰,哪像他,站在旁边都是好的。像皇寺的琉璃塔,尽管什么关系也没有,远远望见也让人觉得敞亮。
夫人们渐渐缓过劲来,都愿意说几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有问他几月生的,有问他看重女孩子哪方面的,崔景煜只简短答两句,并不多说,更显沉稳,夫人们于是更加追问起来,正热闹的时候,一群小女孩子跑了进来。
虽然女孩子十四五岁订婚也是常事,但京中世家都疼女儿,常常在家留到十七八岁,到花信宴上才相看订婚的。也是为了女儿考虑,早早定了亲事,万一女婿出个三长两短,对女儿也不好,没了回寰的空间。
所以京中世家的小女孩子,反而比寻常百姓家的还天真幼稚些,没心没肺的模样。其中不知道为什么是以叶家的小女儿燕燕为首的,其实燕燕生得漂亮,又可爱,一团憨气,却又是极有福气的模样,长辈夫人都喜欢她。只是看叶家长女迟迟未嫁,有些迟疑,不然有几个夫人也想定下她的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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