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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宁安在园中散步消食。至西北角,听到了一阵乐曲。她停下脚步,驻足细听。“是霓裳羽衣曲。”
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
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霓裳羽衣曲是唐时宫廷舞曲,加入了西域传入的曲子,又调和了河西节度使杨敬述进献的印度《婆罗门曲》。”宁安笑着走过塘上小桥,桥下修竹拱把,阶下有巨池,野藕已花。“安史之乱后,霓裳羽衣曲便失传了,如今会的人倒是少了。”
“王妃,是梅卿姨娘院中传出的。”宁安驻足细听的时候,柳风便去打探了。
宁安看了她一眼,“王爷在?”
柳风点头,“在的。”她在门外看到了伍仁伍德两兄弟,他们是王爷的近身小厮以及护卫。
“那我们绕道回去吧,别扰了王爷的兴致。”宁安深吸了一口气,意甚乐,其幽杳。
桃浅看着宁安,“王妃,您不生气吗?”
宁安淡淡一笑,“为何要生气。”人也好,事也罢,总归不是她的,她又为何要生气呢。她累了,已经不想纠缠,也不想再去改变一个已知的答案。“以前,有一个人告诉我,承认自己输了,才会轻松畅快。”
她被禁锢在花田中千年,见过无数的灵魂,其间有一个女人让她印象最深刻。
她第一次见到女人,女人提着一颗头,血自头颅滴渐。这头遭齐颈隔断,朝后怒视,满目冤屈不忿,吓得纸钱灰也不敢飘近。身前身后,尽是杂沓的影儿,女人前不能后不能。
她毒杀了丈夫与妾室,又在被收监斩首时隐瞒了身孕,一次害死了两条人命,一条本能出生的性命。背着罪孽的她是无法靠近孟婆亭的,她需先去铁围山,接受惩罚,还清自己的罪孽。
第二次见到她,还是在孟婆亭外,她又犯下了杀罪,杀害的仍然是丈夫与丈夫的妾室。第三次见到她,仍旧是斩首,同样的罪名……
她与她坐在花田中下棋,她问她,若有机会重生一次,你愿意吗?
女人没有任何的犹豫,不愿意。
她问她,为何?
她说,情已无,怨已报,命已陪,已经没有重来的意义了。
她说,她所求,不过是一份一心一意。她要的,不过是一份明目张胆的偏爱。可惜人心难测,再好的感情也抵不过容颜衰败,终会走向兰因絮果。
兰因絮果从头问,吟也凄迷,掐也凄迷,梦向楼心灯火归。
她说,你是一个执拗的人,一世又一世,一次又一次,何必呢?
她笑道,你又何尝不是一个执拗的人,若是不执拗,又为何会被花田桎梏千年。
她说,我们都一样,所求的不过是一心一意,放不下的从来不是爱恨,而是不曾履行的誓言。千言万语,百般纠缠,不过是想要问一句,若是做不到,为何要宣之于口。
她说完后,笑着落子,“我输了。”她站起身,“我又输了。”她与她拜别,转身跟着鬼差离去,走上去铁围山的道路。
最后一次与她相见,她说,我累了,不想求一心一意,也不想再寻一个答案了。什么诺言,什么一心一意,显然与她无关。
她还说,我不想轮回了,世间魂魄千千万万,无穷无尽,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自愿散了魂魄,归去兮,消散于诸界,干干净净,轻轻松松。
她对她说,“云起,你可曾想过,为何你等了千年,都没有等到仇人的魂魄,你又可曾想过,或许有些在意,有些陪伴,不是爱,也不是一心一意,而是愧疚。”因自己的疏忽,害了她满门的愧疚。亦或许,陪伴是假,不让她抓住仇人的魂魄才是真。
她还说,“真真假假,人也好,鬼也好,总会被被有用心之人迷了眼。”
灵魂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灵魂与灵魂之间,也是接触不到实体的。可是她却分明感受到了她的拥抱与身体里散发的温暖。
她死的时候二十六岁,二十六年的人生均在一方小院中度过,她不懂人心险恶,不知世事诡谲无常。她千年的固执与执拗,守着的,也并非爱恨,而是一个随口而出的诺言,一个虚无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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