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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似乎都顺遂得有些异样——多年来一直阻着王上加冠亲政的太后和吕相国,为何此次这般轻易便松了口?
阿荼不懂朝政军务,但她却明白——这世上,举凡人心心念念的东西,断没有轻易得来的。
记得幼年时,家中餐餐只有粗糙寡淡的藿饭豆羹,他们几个小儿每每馋得厉害,于是从屋后山上那棵老野梨莺月开花起,便日日守在树下眼巴巴待着梨熟。但每一年最早透出诱人的熟黄,掉在脚边的梨子……从来都是遭了虫蛀的。
这一天日暮时分,夕阳西沉,天边如绮似锦的绚烂云霞渐渐淡褪了最后一分明艳颜色。夜色将临,薄烟似的暮霭笼了花木繁荫的清幽小院。
一切,安谧静好得如同阿荼与扶苏在清池院度过的每一个傍晚。
直到雍城事变的消息,惊雷一般轰响遍了整个大秦——
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带剑。长信侯毐作乱而觉,矫王御玺及太后玺以发县卒及卫卒、官骑、戎翟君公、舍人,将欲攻蕲年宫为乱。——《秦始皇本纪》
长信侯嫪毐率众谋乱,欲攻蕲年宫,王上危殆!——偌大的咸阳宫瞬时仿佛釜中的热汤般急沸了起来,护卫宫城的玄甲守卫们步履匆促,而数千名宫婢寺人早已是一派惶惶无措的惊乱。
只怕,这也是自一百一十三年前秦孝公迁都咸阳以来,这座矗立于渭水之滨、终年庄穆端肃的大秦王宫,第一次经历这般风雨欲来的乱象。
暮色渐深,天边月胧初升,正值即望,一轮玉镜悬穹,霜华冷浸人间。
寒意渐侵,清池院中,阿荼抬手轻轻阖上了东窗的绮户。室中置着一尊两尺来高的青玉五枝灯,五盏明亮的焰心莹莹晕开柔和的暖黄色光华,照澈厅堂。
阿荼在窗下的那张卷云纹朱绘漆几边,席地跪坐了下来。柔暖的淡光静静地映亮了她的侧颜,清灵秀致里透着一脉恬静。
距她几尺远的厅堂居中处,扶苏正地费劲地摆弄着手上一张柘木髹漆的犀筋玉蚕丝弓,尚不满三岁的稚童,胖乎乎的圆腴身子只比弓身高了些。他有些吃力地抱着那张沉重的漆弩,使了全身的劲儿奋力试了半晌,还是未能拉开那根色如沉潭的铮韧弓弦。小小的稚童不禁皱了两道剑直眉峦,紧抿唇角,有些沮丧地垂了头--
“阿母。”他放下弓,肉嘟嘟的圆腴身子蹭了过来,仰起一起稚嫩的小脸,扯了扯她的袖裾,糯软语声有些委屈地唤道。
阿荼却未言语,只垂眼温和地看向了正撒娇的孩子,含笑伸了手过去,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这弓,是蒙家阿兄的。”过了一会儿,小小的稚童低了头,开口道。
扶苏到今年六月才满三岁,但自周岁后,便常随父亲左右,连宴饮田猎时亦不例外。上月初,王上率一众文武于长杨宫春搜,便带了他在身边。
自那次回来,小家伙便同这张弓较上了劲儿。眼下他主动开口,她方知道了这弓的来历。
“扶苏喜欢它?”她笑了笑,问,否则怎会向蒙恬讨了来。
“阿父……”小小的孩子仰起一张稚嫩的小脸来,眼波清澈,微微扁了扁嘴,道“蒙家阿兄射了虎,吊睛白额的,阿父很高兴。”
蒙骜老将军辞世至今已是两载,幸得其子蒙武勇毅,堪承家业。而如今蒙氏的第三代——蒙恬、蒙毅兄弟虽年少,却已是同侪中佼佼,蒙氏一族后继有人,王上自然心悦。
“扶苏,拉不动。”乌发垂髫的稚儿,一双黑润清澈的眸子瞅向了置在堂中藻席上的那张柘木髹漆的犀筋弓,神情不由得带了些微的沮丧,小声补了一句。
听完始末,阿荼不由失笑“扶苏想同蒙恬那般,便开口要了这张弓?”
“扶苏问过的!”稚儿糯软的语声有些急,道“阿父说‘想要,便自己去讨’,扶苏去问,蒙家阿兄愿意给的!”
阿荼闻言不由默了一刻——果然是王上一惯的作派呢。
她依旧神色温和,却未开口,只静静倾耳听他说。
“可,拉不动。”三岁的孩童,语声有些稚嫩的固执,看着那弓,又重复道。
“扶苏这般想挽弓射箭?”
“嗯!”小小的稚儿重重点头“扶苏日后长大了,要像阿父、蒙将军和蒙家阿兄一般。”糯软的语声里尽是稚气,但却清晰。
阿荼闻言静了一瞬,眸光温和地看着自己身边只比弓弩高上一点儿的三岁稚儿……王上时常带他在身边,也是存了耳濡目染的用意罢。
她的目光落到了室中那尊青玉五枝灯莹亮的灯芯上,心思却不由远了去——如今,外面只怕已是乱象丛生了。听说,今日咸阳宫中好几处都抓到了意欲出逃的宫人。
而清池院的宫婢寺人们,更是惊惧瑟缩得秋后寒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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