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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带着些意外和莫名的无措,黄硕在亲友瞩目之中,由仆婢服侍着出阁,任他牵着她登车,而后乘着婚车一路回到了襄阳城外二十里的南阳隆中。
隆中的家宅不过是一所二进三间的小院,几间竹庐倚山而建,周遭大片碧郁菁茂的云丘竹荫檐蔽户,疏影横窗,简雅而素致,婚礼便在前堂正室举行。
依礼制,婚嫁当日,最庄重肃穆的仪式便是一双新人同牢合卺。
时下的“同牢”,大多是新婚夫妇分食一头乳豕,象征此后夫妇并尊,不为宾主。
而后的“合卺”,则是用一只瓠瓜剖成两半作为酒器,分别盛酒,夫妇二人换杯而饮。瓠既分为二,合之则成一器,象征夫妻一体。而又因为瓠瓜味苦,所以此酒便是苦酒,希望夫妻二人自此共苦同甘,恩爱不离。
当酒液斟入髹漆的瓜瓠之中的时候,跽坐在堂中的黄硕,不心微微紧了紧交握叠置在膝前的十指,心底里微微有些不安……她向来沾不得酒,十三岁时与兄长作赌,逞强饮过一盏,却当即发热,而后醉呕,难受了整整一晚。
所以,此后便再不曾碰过这杯中物了。
但今日这是合卺酒……她强压了心头的些微怯意,双手持瓠,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微微仰首将瓠中的酒灌入口中,谁知,下一刻,舌尖却触到清晰的稻米清香——竟是米汁制成的酢浆。
难掩意外地凝目向对面的人,却见他也正向她看了过来,一双清和澹然的眸子里透了微微笑意。
黄硕难得心虚地垂了睫,分明饮的只是酢浆而非酒,却莫名觉得双颊微微发烫……
☆、 第100章诸葛亮与黄氏女(四)
次日清晨,孔明迈步进了正堂时,看到案上已备好的朝食,一时间竟微怔了怔。
——光洁的素青色瓷碗中煮得糯软的的甘豆羹散着缕缕热气,彩陶的圆敦中是泛着稻米熟香的监粱饭,黑地漆绘的木盂中分别叠置了雪白的粉饼和煎得焦黄的蔬饼,三只柿蒂纹的青铜耳杯里盛着调味的逐夷、豆豉和酢酱,而一旁竹织的簪笼里整齐有致地插放着几柄青铜饭匕和两双绘漆木箸。
直到女子轻匀的足音近在耳畔,他才蓦地回了神……已入目便是一抹兰青色的衣袂,那女子梳着双鬟,步态娴雅地历阶而上,正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走到了门边。
她衣饰素致,并不见多少士家贵女的华奢作派,双鬟髻间只以一双水玉髻珠为缀,裙裳是寻常的细绢,腰间缦带下以一条碧绦系着白玉环佩压了裙裾,垂下流苏丝穗苏随步而动,端丽而幽娴。
因为已换下了昨日新婚时的漆画五彩木屐,穿着一双素致的锦缘青丝履,所以她步音极轻,以至于都走到了门边他方察觉。
女子手中捧着一只黑地朱绘的梓木小食案,走到门边看到了立在室中的新婚丈夫时,微微一怔,四目两对,而后却又飞快地错开——新婚次日,乍然相对,终究都是有些赧然,有些尴尬的。
低低垂着睫,她顿了片时后,微微咬了咬唇,终于开口打破了僵局——
“妾才过门,并不晓得……郎君食性,手艺也粗疏,且多担待。”因为太过生疏,那“郎君”二字在舌尖打了几个转,好不容易总算轻声出了口,她仿佛是长长松了口气。
原本,新妇成婚次日是需谒见长辈,下厨烹饪以馈姑舅的,但诸葛家中如今亲长俱逝,所以她需馈食的,也只自己的夫君一个。
说话间,黄硕已将手中的小食案置到了室中的竹木大案上,而后把小食案上的四只竹盏分别置到了东西两侧,各人是一盏桂浆和一盏柘浆……因为不晓得他口味,所以饮食便多备了几样,以求妥当。
女子布食的姿态娴雅从容,但其实心里并不似她表现得那般淡然自若,甚至有些庆幸——亏得手头有事可做,可以藉此稍微掩饰自己此刻的无措。
真正嫁为人妇,黄硕方才明白,她对这桩婚姻,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更用心些。
“劳烦你了。”顿了片时,那厢的青年方才开了口,神思似乎微微有些恍意,说完了这一句便又是一时语凝。
黄硕已布齐了朝食,他便顺势几步近前,揽衣跽坐了下来,分东西与她相对而坐。
“妾并不擅饮食烹饪……家常的菜品也只会这些。”用饭之前,女子却略有些突兀地开了口,语声莫名略轻了下来——她方才说自己手艺粗陋并非谦词,针黹烹饪这些,自小虽也学过,但并不怎么有兴趣,所以技艺庸平,在襄阳一众士家女中算不得出众。
黄硕长到一十九岁,向来随性放逸,且从容自若,但此刻对着新婚夫婿承认自己厨艺不精,却是微微敛了眉,神色间难得有些微的心虚。
见他并未应声,她不由双眉更深敛了一分,续道:“不晓得郎君偏喜何种口味,妾多用些心,大约也学得会的。”
——既嫁予了他,便需适应这个的生活习性与好恶,在当初几几番犹疑,而后应下这门亲事时,便有了这样嫁为人。妻的觉悟。
在早些时候,这也是她一直隐隐无心婚姻的原因之一——黄硕骨子里坚定且执拗,从不喜欢为了旁人而去改变自己的习惯好恶,不喜欢迎合,更不欲成为那人的附庸。
但,她同样是一个极为守诺,颇有担当的人,既然点头应允这门婚事,那莫论对方如何,她自己都会努力做好份内之事……包括在许多生活琐事上的退让与包容。
“我并不挑饭食,也没有什么忌口的东西。”那厢的青年终于开了口,温声道。她忽然听到他的回应,微微诧异,不由抬了眼向他看去,却正对上一双微微带笑的清湛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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