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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光的犟,是软绵绵的,似没劲儿的棉花,任人搓扁揉圆,但旁人的力一旦卸下,她便迅速恢复原样”
程行郁摆手:“我劝说时,她只‘嗯嗯嗯’答应着并不反驳,我以为我劝说有效用,谁知第二日她就跟着松江府的马车走了黄栀说得去追,若实在追不上,也必得入京告诉你此事——这才来的。”
程行郁突然想起那日薛枭的言行:利落、干脆、果断行进之间,似掀起飓风,他却如定海神针,自岿然不动。
跟山月很像。
程行郁放低声音:“我们来,没有给你造成麻烦吧”
山月登时不解:“麻烦?什么麻烦?”
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程行郁所指为薛枭。
山月摇头:“薛大人名不副实,外界传说狠戾狂躁,实则”
实则也是个可怜人。
山月顿了顿:“若有事,亦可上门寻薛大人,凡事皆不必刻意瞒他。”
程行郁眼睫微微一颤,随即抬眸风清云朗地笑了笑:“好——你很信任他?”
山月点头:“他与那些京中的权贵不同,并无娇骄二气,他是吃着苦头、跌落尘埃长大的,晓得万民皆苦,但难得的是心怀善意、不曾歧途。”
山月语气笃定:“他绝不会害人。”
“他不会害人”——好简单一句话。
但程行郁心中清楚这句话的重量,山月既犟又倔,且极难信重旁人,能对人有这样一句评断,实属不易。
程行郁手撑在椅背上,双手扣紧木板,由心底升腾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和苦味,心脏随着这股苦气“咚咚咚”时而跳动得快,时而许久沉默,隔了好一会,程行郁才将大半的情绪排解:他没有资格痛苦,山月已嫁,且嫁得好人,他当释怀,当宽慰,当安心。
“好。”程行郁再答一声好,笑意浮在面上,眼底是真诚的眸光:“既然他是好人,那便好。古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与水光苦了小半生,如今辗转离乡入京,未尝不是改命易运的时机。薛大人既是良人,你就同他好好过日子。”
说了半天,程行郁也没想起奉茶。
山月索性落座,自行伸手斟茶。
山月脊背全靠在椅凳上,小啜一口温茶,自在地发出一声喟叹,觉得有些好笑:“和他过什么日子呢?”
山月甚觉这个提议匪夷所思,与她的计划完全背道而驰:“我同薛大人说好的,等我办完事,务必把水光那丫头扯出宫!到时我画画卖钱,买一块地,盖两层宅子,种花种草皆可,画花画草亦然,可天亮时睡,可天黑时醒,可吃一整只鸡,也可一天只喝山泉水,乐了就笑,累了就躺,伤心就哭,天热淌水、天冷盖被——这才叫过日子!”
山月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椅背上,眼睛眨一眨,眨出星光与期待。
也可。
程行郁舒朗展笑。
都可。
山月的人生里有没有人,有没有他,都无所谓的。只要她愿意好好过下去就可——还记得在程家灵堂后第一次见她,虽脉象在跳,他却从这个年轻姑娘的脸上清晰地看出了死志。
人死与否,依靠脉搏确定。
但心死了没有,从古至今,上千本言之凿凿的医书里,却没有任何评判的标准。
只要她愿意活,身边是谁,根本不重要。
程行郁所有复杂的情绪被排解殆尽,从抽屉中取出一小碟花生、一碟子绿豆糕、一小盅蜜糖和炒焦的南瓜子仁,与山月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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