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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干咳了一声,继续道:“她们过的确实不好,你带走了家中大半积蓄,家里没有壮劳力,你夫人不得不想法子谋生,什么苦活累活都做了个遍,本来以你家的威望再怎么样也不会过成这样,然而你去就是数十年,所有人都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夫人年轻貌美,不少人便打上了她改嫁的主意,她不愿,村里便传了些风言风语,她若不要强些,恐怕等不到你回来的这天。”
陆槐的话已经是描补过的了,那些流言蜚语,莫说是小娘子,便是一个大男子未必能承受得住,甚至有传言说她克夫,马大壮是她被克死在外面了。
要不是老妇人是个明理的,一直护着,只怕她早被逼的投了河。
众人听了,只觉得心里一阵寒凉,无法想象一个弱女子在这样的环境下,如何将两个孩子和一个老人养至今日?
“是我对不起她。”马大壮抱着头,痛苦道:“我从未想过这些。”
如今再看,他那引以为豪的手艺,他那追求极致的梦想,在现实面前竟如此廉价不堪。
“那他回来了不就好了。”张承安不解道:“最起码以他的手艺,最起码能让一家人的日子好起来。”
庄青如摇摇头,“她们已经不需要了,不只是阿茹,包括姬老妇人在内,都在心疼淑娘。”
女子最懂女子的幸苦,也许老妇人想念着、也期盼着儿子的归来,可她深知淑娘的不易,二十年的陪伴,历经苦难的感情,淑娘和她早已情同母女。
或者说,她早已离不开淑娘了。
苦难最能让人团结,和一个照顾自己多年的儿媳妇想比,从未尽过孝心的儿子似乎也不那么重要。
更不用说从未有过父爱的孩子,她们更不想为了一个“陌生人”惹阿娘生气。
“那我,真的就该死吗?”马大壮喃喃道:“我死了,就能化解她的痛苦了吗?”
“死?”庄青如不屑道:“只有胆小的人才会用死亡逃避现实,你负她这么多年,凭什么遇到这点苦就放弃?你若是个有担当的男子,就该用余生去回报她。”
至于淑娘承不承认情,那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是啊!”张承安小大人似得劝道:“只要有心,你总会打动她的,俗话说的好,烈女怕缠郎……哎呦!你又打我做甚?”
庄青如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什么烈女怕缠郎?缠多了叫骚扰,那是要报官的!”
这孩子是不能让卫惊鸿教了,好好的孩子愣生生学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俗话。
张承安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大为震惊,捂着脑袋缩到后面反思去了。
陆槐道:“她说的在理,你夫人现在不想见你,我们也帮不了什么,你若是愿意便跟我们去合州,等过段时间她们冷静了再回来,也使得。”
马大壮愣愣地在地上坐了良久,久到几个人差点没耐心的时候,他忽然站起身,看向那漆黑的屋内,转身对众人郑重行了一礼,怅然道:“多谢几位好意,我打算留在这里。”
他从身后包裹里掏出那个黑匣子,递给陆槐道:“这个东西就托付给陆郎君了,不拘时间,陆郎君觉得有用的时候再拿出来罢。”
陆槐接过黑匣子,他知道里面装的不仅是马大壮清白的证据,也是能扳倒洛阳的那些酷吏的铁证。
曹德在洛阳混迹多年,与那个叫周俊的酷吏多有来往,从他的口中、身边打听到了许多的消息,他心思缜密,谙于算计,原想着用它们给自己谋些好处,不想最后落到了他的手里。
“若是这样,只怕你身上的冤屈短时间不能洗去。”陆槐道。
马大壮原本打算在家里几日,就去合州和他们汇合,借张公的手将证据呈到女帝的手里,这与陆槐打算冷静一段时间,找到更多的证据从而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想法背道而驰。
逐步蚕食不如釜底抽薪,只有掌握了充足的证据将他们按死,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但他理解马大壮的想法,被冤枉了这么多年,他更渴望清白之身,对此并无强求。
现在马大壮将东西交到他的手里,也就等于将决定权交给了他。
“不重要了。”马大壮凄凉一笑,“庄小娘子说的对,我负了她们多年,这些苦是我该受的,我会在这里租一个房子,用余生来向她们赎罪。”
这是对她们的赎罪,也是对自己的救赎。
回去的路上,张承安突然问陆槐,“你说,他夫人不原谅他也就罢了,可他的孩子为何不肯见他?都说’子不言,父之过’,他便是做了再多的错事,那也是他们的父亲。”
陆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马大壮对他们只有生父之情,却没有养育之恩,他们虽是他的孩子,可也是一个俗人,原不原谅是他们自己的事。”
“这么说,我便是不原谅我阿耶,你也觉得没关系?”张承安站定问道。
陆槐看出了他的心思,坦然道:“当然,你与先生如何,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无甚干系。”
张承安若有所思,低下头不再说话。
陆槐心想,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张承安,他便是对先生不满,先生也会爱他、疼他,不像他,父亲从未珍视过他,也从未关心过他。
他与父亲的关系,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不好不坏,不喜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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