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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冰封(第2页)

东霞见他无奈又执着地站在窗边,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样,我和艺婷都对他剑拔弩张,没有缓和的迹象,便语重心长地对我悄悄耳语道:“高三了,大家时间都紧张。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啊!你该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谈一谈。”

是啊,是要好好谈谈,可谈了结果就会好吗?

下午课后,趁大家去吃晚饭的空档,他递给我一张道歉的纸条,我正巧也想借这个时间跟他聊聊。坐在课桌旁,我们都知道要说什么,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尴尬的安静,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一会晚饭后就会有人到教室来了,还是我抓紧时间先开了口:“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们不合适!强求在一起不是快乐,是相互折磨。”

“难道就为了上午的事?我可以道歉,可以改……能原谅我吗?”他说得十分卑微,却和我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和上午的事无关。我早就想过这件事了,只是高考在即,我不想有什么波澜,打算一切等高考结束后再说,可你早上来这么一出,我不得不早做决断早点跟你说。别对我好了,也别把我放在心上,忘了我吧。”我没说“分手”,“分手”这个词对我来说有特定的含义和语境,那是一刀两断的决绝和永不回头的决心。而我们从未有过那个意义上的牵手,从未在一起过。我们的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发展和高潮都只是在我们各自的臆想中,现实生活中,我们一直都只是朋友。

“忘了我,可能是对彼此都好的决定。高考在前,我不想感情的事影响我们的心态和前程。就算现在在一起,高考后也不一定能考到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学校,我们做不了自己的主,还不如早点放手。我平常而普通,你将来不一定会遇到怎样惊艳的人……”我理智地分析我们所处的现状和将来,极力劝说他放下,就如同大妈在菜场挑拣菜的好坏,如同老师在分析解题思路,冷静得像是一个局外人,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可谁又知道那些话我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呢?

长篇大论的“演讲”过后是沉默,他低头摆弄着手指,一言不发。我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但上课时间却是一分一分逼近,眼见着晚饭后回教室的人陆续增多,我有点急了,正要再次开口劝说,他抬起头,怯怯地问道:“不能挽回了么?”

我狠下心,坚定地点点头。

“真的一点也无法挽回吗?”他再次问道。

看着他可怜的近乎祈求地发问,不禁觉得自己过于残忍,可我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咬牙答道:“挽回了又能怎么样呢?没有结果的……”这话从嘴里说出,自己都有些失神落魄,怕被人看出失态,我赶紧调整情绪挤出些笑容说:“不过,以后我们还是同学,还可以做普通朋友,不用老死不相往来,嘻嘻!”

我笑得很干涩,看见他红着眼眶,某些湿润的透明液体在滚动,这莫非就是会让艺婷觉得他胸无大志的地方?我不忍再看,低头劝道:“别哭啦,哭了多没面子!又不是生离死别。笑一笑,以后还能见面哈……”终于,他从我桌前走开了,不知是不想再受我言语的刺激,还是不想让我看见他伤心的样子。

“看我多好,为了给你们创造条件,在走廊上受冻受冷风吹了好久!”陶然刚走,乐为就搓着手坐到前排的位子上向我邀功。听到这话,我脸一下红了,赶紧用手捂住,佯装托腮状表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跟他哈啦别的话题。

好吧,一切都结束了!今天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地球还在运转,陶然也还坐在教室里学习。没有言情小说、偶像剧里那些天塌地陷,除了各自内心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如常。而各自内心的变化与这世界又有什么关系呢?能影响的也只是自己罢了。一切都结束了。

语文早自习,大家都拿着高考通关“黄皮书”复习、诵读。在各种嘈乱的诵读声中,我听到付荣华在背陆游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不是“黄皮书”上的考点!付荣华突然吟咏这首词,是在感情中遭遇了什么,有所感伤?还是“文人”多愁善感,有所顿悟?

我最初听这首词是在学龄前,当时并不知道词意及背后的故事,只觉韵律节奏优美、朗朗上口,就记住了。长辈们时常让我表演背诗词的小才艺,这首远超年龄认知的词给我带来了格外多的赞赏和虚荣,我对它便也格外记忆深刻。后来大了些,知道这首词有关爱情,我反而不再念它。直到前些时候,从一本言情小说上我才了解那些词的背后是陆游和唐婉儿这对郎情妾意的才子佳人迫于家长与世俗的压力,不得不劳燕分飞,数年后在沈园偶遇,以诗词传情的凄婉故事。

即使分隔多年后,他还是爱着她,她也仍对他牵肠挂肚,各自却已一生蹉跎。唐婉儿在沈园墙上见陆游题词,便以词和之:“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这像极了我们现在的笔友通信,区别是他们移动的是人,不动的是“信”。

唐婉儿终究敌不过相思的折磨,香消玉殒多年后,陆游又故地重游,写下《沈园二首》: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不过,我怀疑一切的“科学精神”爆发,疑心事实并非像言情小说里写得那么纯粹、干净,女人可能是爱诗人的,诗人却未必如女人那般情深,就像我一直认为的“文字具有极大的迷惑性和伪装性”那样,诗人是职业人士,为了写诗而写诗。也可能,逝去的、悲情的永远是最美的,无法超越的,所以对于无法挽回的逝去,诗人诞生出了文学创作的执念……

罢了罢了,无论爱与不爱都与我无关,收收心吧!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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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啊!剖切、固化成显微镜下的切片,即使凄然也是美好的。一旦纵观全局,可能美好便会蒙上一层阴影。可,人的成长啊,注定是从片段到全貌,不断充实、丰满的过程,于是对一件事的认知也注定发生迁延、改变。

陆游迫于母命休了唐婉儿后,娶有一妻一妾,诞有七子二女,享年八十五岁。唐婉儿遵父命改嫁赵士程,郁郁而终,时年二十八九。宗室赵士程头婚娶二婚的唐婉儿为妻,妻子过世十多年后亦去世,终生未续弦再娶。哪个付出更多、哪份情谊更深重,各人心中自有一本账。有人说陆与唐是封建时代的悲剧,不能要求陆突破时代的限制。可谁又不是生活在时代大背景下呢?各时代有各时代的舆论束缚,也始终有人突破束缚、率性而为,只看是否有愿意突破的勇气和承担后果的决心罢了。终究还是权衡利弊的计算题……

若干年后,我向恋爱了一两个月的男人提分手,男人像陶然一样在我面前红了眼眶,我像劝陶然一样劝他别哭:“天下何处无芳草?!不过是分手罢了,做男人坚强点,别哭!”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眼泪,正视我、对我诚恳地说:“我不是为你离开而哭,我是为我们相处的那些时间与付出而哭。你可以对你的情感不负责,我不可以。我要缅怀那些逝去的日子和我们付出的感情。”

他的话让我第一次反思壮士断腕般地放弃一段感情并非就是果决和坚强,也可能是没有勇气走下去的逃避和怯懦。他让我看见原来面对自己的感受和情绪可以这么理直气壮,而眼泪并非只代表脆弱,它也有温柔、坚韧的力量。可在当年的我眼里,眼泪只与胸无大志划上了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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