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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樊宁一怔,纵在星空下,亦能看出她的小脸儿陡地红了,装傻道,“什么时候……我怎的不记得了?”
“就是那日你在县衙自首,我隔着牢门看你。你说有话要问,也有话要说……今日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疑问,你只管问罢。”
樊宁只觉自己的小脸儿热得烫手,口舌打结,完全发不出声响。薛讷这家伙也太坏了,平日里看起来挺温吞的一个人,此时竟这般单刀直入地问她。
樊宁不敢与薛讷相视,视线低垂,扫过他好看的唇,又想起上午在马车上自己的小嘴不慎蹭到了他,更是窘迫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算是亲吻吗?他为自己翻案,为自己坐牢,经过这桩桩件件,即便没有李媛嫒的话,她也多少明白他的心意了。樊宁眼一闭心一横,才要挤出话,忽听“呯”的一声,四下里不知何处传来了鸣锣之音,打破了长夜的寂静,惊得薛讷与樊宁连忙坐起身,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何处来的两路士兵手持火把,自南北两面由远及近,将东宫包抄,竟成逼宫之势,从这檐顶上看得无比真切。
两人对视一眼,没说一句话,便一道跃下了屋檐,落到了塔楼最高层的露台上,焦急向阁楼下跑,才转过前廊,便与李弘一行撞了个正着。李弘头未配冠,想来应是已经歇下,听到通传匆匆赶来,看到薛讷与樊宁,他不由困惑:“深更半夜的,你们两个怎的在一处?”
薛讷不会扯谎,樊宁忙道:“听到响动,出来看看,殿下,门外来了好多兵!”
李弘来不及计较许多,低道:“是武三思的右卫军,据说是来要人的……”
樊宁脚步一滞,心里某个最不愿意直面的疑惑似是就此落实,第一反应竟不是委屈流泪,而是自嘲地笑了起来。
果然是天后啊,上次观星观的人,也是武三思派来的罢?那次取她性命未果,这一次竟直接逼到了东宫来。还特意选在这深更半夜里避人耳目,显然就是想杀李弘个措手不及,若说没有他的姑母,当今天后的授权,又有谁会信呢?
李弘好似比樊宁更受打击,连唇色也是苍白的,但他依然惦记着宽慰樊宁:“莫要担心,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
“殿下”,张顺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右卫军将我东宫六率的营地围住,堵住大门,又与门口禁军发生冲突,已造成数名禁军受伤。武将军称自己无心冒犯殿下,只是要缉拿冒充安定公主的嫌犯樊宁……”
“无心冒犯本宫?既是无心冒犯,为何漏夜率兵前来,还堵了我东宫六率的营地!简直是早有预谋,其心当诛……”李弘说着,忽然扶额一顿,险些摔倒。
“殿下!”薛讷忙上前扶住李弘。
自高祖、太宗至天皇、李弘这一脉,皆有头风之症,李弘年轻又勤于练习骑射,身子骨尚可,今日想是急怒攻心,突然发作了,但即便身子已摇摇欲坠,眼前昏花一片,脑中懵然,没了思量的能力,他依然一把拉过樊宁,气若游丝道:“安定,你莫怕……十六年前,兄长什么也不懂;但今日,我一定能护你周全……”
樊宁本身对什么血缘亲情毫无感触,甚至因为这些时日的遭遇心生抵触,听了李弘这话,却鼻头一酸,她忙压制住,颤颤唇就要往宫门处跑,被薛讷一把拦腰抱住,只听他在她耳畔急道:“你别冲动!我去……我去会会武三思……”
东宫第三道门禁是嘉德门,再往内便是嘉德殿了,武三思不欲一上来就太失分寸,突破了两道门后,压着性子伏兵此处,等着李弘交人。
从祖父武士彟资助高祖李渊起兵至今,他武家这一路走得不容易,天后姑母身后,牵连着武家一族的荣辱,又怎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女子而被废弃?武三思根本不在意十六年前的安定公主究竟死了没有,她必须死,而且必须是被王皇后扼死,其他的事皆并不重要了。
武三思思量着,若是李弘不放,可真要冲入东宫拿人了,旁人也罢了,万万不能伤到李弘,否则天皇天后定是要怪罪。就在这时,嘉德门的偏门忽然开了个缝,火把掩映下,一个身量修长瘦削的少年阔步而来。
武三思眯着眼睛一望,原来是曾与他同在崇文馆读书的薛讷。在一众贵族子弟中,论模样,薛讷与武三思最为出众,但薛讷的风头却比武三思逊色许多,他从不打马球,也不爱投壶流觞,风雅郊游,每日无事就一个人待着,捧着本书从早看到晚,故而武三思对他并不熟悉。今夜李弘竟派了这么个傻蛋出来应付,莫不是在羞辱自己罢?
武三思胡思乱想的功夫,薛讷已逆着弯弓搭箭的士兵们,走到了他眼前,拱手礼道:“武将军好久不见。”
“原来是薛慎言,好久不见啊”,武三思胡乱回礼,一点也未将薛讷放在眼里,“打从离开崇文馆,本将军还以为你会在你父亲军中效力,未料到却做了个从六品闲官城门郎,如今又跑到蓝田去当了个七品芝麻县令。若是你家祖上前朝名将薛安都知道有你这么个游手好闲的玄孙,专爱做那三百六十行里最被看低的仵作,会不会气活过来?”
话音刚落,武三思身侧的几名副将皆哈哈大笑起来。薛讷也不恼,等他们笑累了,背手问道:“无论是县令、仵作还是城门郎,皆是天子臣下。武将军率领右卫守卫宫禁,今率兵围了这嘉德门,威逼东宫储君,敢问可有天皇天后诏书?若是无有,武将军又是何意?”
“呵呵”,武三思冷声一笑,回道,“薛明府身为朝廷命官,凡事便都要等天皇天后下令才会有所行动?听闻东宫指使人冒充安定公主,意图挑拨天皇天后,此举视同颠覆我大唐,是十恶不赦之举。本将军前来缉拿,可有问题吗?”
“武将军办案,薛某不敢有所质疑。但东宫是太子居所,虽然如今太子殿下不监国,亦是承国之嗣。发兵夜闯东宫这么大的事,难道武将军都可以擅自做主,难道……是怀了不臣之心,想要逼宫自立吗?”
武三思给李弘安的罪名大,哪知薛讷给武三思安的罪名更大。听了这话,武三思心底起了毛,半晌说不出话来,薛讷不慌不忙又道:“薛某出刑部大牢时,接到御史亲传天皇口谕,让臣将此案关联人士带往神都洛阳。天皇将此事委托于我,故而薛某今夜来东宫,与殿下商议往洛阳之事,武将军若执意妄动行事,藐视天皇威严,薛某无话可说。若要进东宫,先杀薛某这个御史,且看天皇究竟会如何处置此事罢!”
薛讷说着,又走上前两步,似是毫不畏惧,惹得武三思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嘴上却仍说道:“薛慎言,你莫要在此危言耸听,本将军可不是吓大的!我是天后亲侄,你不过是个外臣,难道不懂‘疏不间亲’之语?我看你便是那个蛊惑太子殿下的元凶!便是你们这样的竖子,时常在太子身侧胡言乱语,才害得殿下被废黜监国之权……来人!将薛慎言即刻拿下,再去前头问问,太子究竟交不交人!”
说话间,几名披坚执锐的士兵上前,就要将薛讷绑缚,崇明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竟是刚承袭爵位的李勣之孙,李媛嫒之父李敬业率二百龙虎军赶来,身后还跟着他的两个弟弟李敬猷和李敬真,以及同样一身戎装的李媛嫒,与武三思的右卫军拉开架势对垒起来。
见到李媛嫒把李敬业也撺掇了来,薛讷便安心了不少。方才出东宫前,薛讷用骨哨唤来了风影。风影身手敏捷,躲过了右卫军的眼线,去英国公府报信,而薛讷则孤身入险境,前来拖住武三思,为风影争取时间。
看到来人是李敬业,武三思大为不满,却也只敢低声嘟囔:“不好好守你爷爷的孝,来这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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