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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再次停在落玉坊前,我的心境却大不相同,这次我是以园子主人的身份跨入落玉坊。
早晨刚知道慎行的安排时,我甚至怀疑过慎行是否在故意戏弄我,可从他一成不变的神色中,我看不出任何恶意。
九爷看我一直盯着慎行,笑道:“你放心去吧!这事是老吴向慎行提议的,他肯定知会过红姑,不会为难你。”又对慎行道:“老吴这几年,泥鳅功是练得越发好了。”
慎行只是欠了欠身子,谨言却颇为生气的样子,天照一面饮茶一面慢悠悠地说:“这几年也难为他了,满肚子的苦却说不出。”
我这边还在想早晨的事情,吴爷的随从已快步上前拍了门。门立即打开,红姑盛装打扮,笑颜如花,向吴爷和我行礼问安。我快走了几步搀起她:“红姑不会怪我吧?我也实未料到事情会如此。”
红姑笑说:“我不是那糊涂人,如今我还能穿得花枝招展地在长安城立足,有什么可怨的?”
吴爷道:“以后你们两个要互相扶持着打理好园子,我还要去看看别的铺子,就先行一步。”说完带着人离去。
红姑领着我先去了日常生活起居的后园:“我把离我最近的院子收拾整理好了,园子里常有意外事情发生,你偶尔赶不回石府时也有个歇息的地方,回头看着缺什么,你再告诉我。”我点头称谢。
我们进了屋子后,红姑指着几案上一堆竹简:“园子去年的账都在这里了。”我问:“双双姐可是已经走了?”
红姑叹了口气,坐到榻上:“走了,不但她走了,和她要好的玲珑也随她走了。小玉,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呀!说实话,听吴爷说你要来,我私下里还高兴了一场,琢磨着不管怎么说,你是舫主安排来的人,我也算找到一棵大树靠了。”
我现在才品出几分早晨九爷说老吴是泥鳅的意思来,敢情我不但替他化解了一个难题,还要替他收拾烂摊子,或者他是想拖慎行他们也掉进泥塘?九爷对歌舞坊的生意颇有些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老吴想利用我扭转歌舞坊生意一路下滑的局面,肯定不是认为我个小姑娘有什么能力,看重的是我和九爷的关系。
只怕结果让他失望,九爷摆明了把这当一场游戏,由着我玩而已。不过,我和老吴的最终目的倒是相同,都是想让石舫转好,可以彼此“利用”。
“……双双、玲珑走了,其他姑娘都一般,红不起来。方茹倒有几分意思,可心一直不在这上面,歌舞无心,技艺再好也是有限。我们就这么着,日子也能过,但我估摸着你的心思肯定不是仅仅赚个衣食花销,依你看,以后如何是好?”
我忙收回心神,想了会儿道:“方茹的事情倒不算太难,置之死地而后生,下一剂猛药吧!让她来见我。”红姑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扬声叫婢女进来,吩咐去请方茹。
“至于其他,一时也急不来,一则慢慢寻一些模样齐整的女孩子,花时间调教着。二则完全靠技艺吸引人的歌舞伎毕竟有限,一个声色艺俱全的佳人可遇而不可求,其余众人不外乎要借助各种外势补其不足,我们不妨在这个外势上多下些工夫。想他人之未想,言他人之未言,自然也能博得众人注意,名头响了,还怕出名的艺人请不到吗?”
红姑静静思索了会儿:“你说的道理都不错,可这个‘想他人之未想,言他人之未言’却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红姑:“这个就要靠我们自己。这两日你陪我私下到别的歌舞坊去逛逛,一面和我讲讲这里面的规矩,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总能想出点儿眉目来。”
红姑被我感染,精神一振:“有道理,我以前只顾着拼头牌姑娘,却没在这些地方下工夫……”
红姑话语未完,方茹细声在外叫道:“红姑,我来了。”
红姑道:“进来吧!”
方茹进来向红姑和我行礼,我站起强拉着她坐到我身旁,笑道:“我们也算有缘分的,几乎同时进的园子,又一起学艺。”
方茹低着头不发一语,红姑冲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道:“我知道你不想待在这里,今日我既接管了园子,也不愿勉强你,你若想回家就回家去吧!”
方茹猛地抬头,瞪大双眼盯着我,一脸难以置信。我对一旁愣愣的红姑道:“把她的卖身契找出来还给她,不管多少赎身钱都先记在我头上,我会设法补上。”
红姑又愣了一会儿,才赶紧跳起来去寻卖身契,不大会儿工夫就拿着一方布帛进来,递给我。我扫了一遍后递给方茹:“从今后,你和落玉坊再无关系。你可以走了。”
方茹接过布帛:“为什么?”
我淡笑了下:“我不是说我们算有缘的吗?再则我的园子里也不想留心不在此的人。”
方茹看向红姑,含泪问:“我真可以走了吗?”
红姑道:“卖身契都在你手里,你当然可以走了。”
方茹向我跪倒磕头,我忙扶起她:“方茹,将来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就来找我,我们毕竟姐妹一场。”
方茹用力点点头,紧紧攥着她的卖身契,小跑着出了屋子。
红姑叹道:“自从进了园子,我还没见过她有这么轻快的步子。”我也轻叹了口气。
红姑问:“你肯定她会再回来吗?”
我摇头道:“世上有什么事情是有十全把握的?只要有一半都值得我们尽力,何况此事还有七八成机会。”
红姑笑道:“我的账可不会少记,买方茹的钱,这几个月请师傅花的钱,吃穿用度的钱,总是要翻一翻的。”
我头疼地叫道:“我一个钱还没赚,这债就背上了,唉!唉!钱呀钱,想你想得我心痛。”
红姑笑得幸灾乐祸:“你心痛不心痛,我是不知道。不过待会儿,你肯定有一个地方要痛。”
我看她目光盯着我耳朵,赶忙双手捂住耳朵,退后几步,警惕地看着她。红姑耸了耸肩膀:“这可不能怪我,原本你已经逃出去,结果自己偏偏又撞回来,既然吃这碗饭,你以后又是园子的脸面,自然躲不掉。”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想当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我不过是牺牲一下自己的耳朵而已。
我回到竹馆时,埋着头蹑手蹑脚地溜进了自己屋子,点灯在铜镜中又仔细看了看。好丑!难怪石伯见到我,眼睛都眯得只剩下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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