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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全照着你说的做,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你一一告诉我。”
简直就是个乖巧的好学生样式,有礼貌,不拿大,不懂就是不懂,婉婉也很乐于教他。
她眉眼弯弯,笑道:“不难学,就是迎着风跑,顺势让它上去,瞧准了时机慢慢松绳,要是有下坠的趋势了,使巧劲儿拉拉绳子,一松一放间,它就越飞越高了。”
她谈风筝时的神情是轻松的,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自己担负的责任。这样很好,到底是个女孩儿,何必活得苦大仇深,在他身边,让他精心呵护,这才是她应该过的生活。
她跑动起来,笑靥如花,他没有看到过她这个样子,彻彻底底地快乐着,年轻的身体在阳光下舒展,这些本应该属于她的东西,偶尔乍现,竟那么难能可贵。只是这风筝想放上天并不容易,他起先还有心思看她,后来在一片忙乱里无暇他顾,两个人往空旷的地方奔跑,渐渐蜈蚣的脑袋起来了,一点点带动后面的身体,最后连尾巴也浮到了半空中。
婉婉大叫,“好了、好了……快来,到这儿来……”
她力孤,实在拽不动那么大的风筝。他撸袖上来,靠近即是力量。婉婉晃了下神,看见他无所顾忌的笑容,那样朗朗的,以一种乘风破浪式的姿态撞进人眼里来。她记得他曾经自夸过,宇文氏美名天下皆知,果真是这样的。男人已然无可挑剔,要换成女人,不知又是何等惊人的美貌。钦宗之后便不许宇文氏入后宫,可能是怕红颜媚主吧,毕竟一个绝色,如果下了决心颠覆朝纲,一定比男人容易得多。
两个人合力,风筝扶摇直上,线和线轴之间只有那么一点距离,四只手齐上阵,忙乱起来就顾不得太多了。他的手覆上来握住她的,婉婉再迟钝也察觉了。可是他却坦然得很,一门心思全在风筝上,反让她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拘谨,显得有点小家子气儿了?
他的笑容慢慢转换,从心无尘埃变成了窃喜。他的视线一直没有改变方向,表情也没有任何不妥,可是他暗中的得意就要冲破胸腔,从四肢百骸迸发出来了。
真是想尽办法,步步为营。其实他对放风筝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是要想接近她,这种情况是最好的契机。澜舟那小子的花花肠子真不少,他这个当爹的要从他手里抢机会,说来有些扫脸。昨天的变故,他花了一天一夜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也弄清了她那么反常,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都是他那个好儿子干的妙事,小小年纪专走歪门邪道。她中了他的迷香,一举一动和酒后吐真言是一样的性质,心里深爱的是谁,眼里看见的就是谁。她厂臣长厂臣短,根本不考虑他的感受,他灰心丧气一整夜,想过活撕了肖铎,但没有想过放弃她。给他些时间,他一定有办法把肖铎连根拔除的,所以今天来陪她放风筝,精诚团结的当口小小揩一点油,如果自己能站在一个清醒的角度看,大概卑微又可怜吧。
然而没办法,就是喜欢,在任何人面前都能昂首挺胸,到她面前退化成佝偻病的残废。风筝在天上飞,阳光耀眼,几乎刺伤他的眼睛,他也不在乎,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手里细细的绳索,终究没能困住奋翅的蜈蚣。它升得越高,哨声越大,力道也越大。他怕她被带飞,紧紧把她箍在怀里,冷不防铮地一声轻响,那蜈蚣在天上浑身乱扭一通,朝更远的地方飞去了。
“啊,线断了……”她抓着线轴怅然若失,“就这么飞走了……”
他收紧胳膊,没有放开她的意思,“飞走了也好,再也不必受人控制了。”
婉婉叹了口气,眼看着它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根细细的黑线,每次有风筝从她手上丢失,她总是遗憾得难以言表。
感慨了半天,终于发现自己还在他怀里,他从后面圈着她,这怀抱,铜墙铁壁似的,让人心安,也让人心慌。她涨红了脸,“风筝放完了,王爷……松开我吧。”
他却没说话,把她转过来,重新紧紧抱住。
她心跳如雷,挣扎了两下,他说别动,“我心里有好多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你让我抱一会儿,求求你了。”
婉婉鼻子有点发酸,以前相处过的点点滴滴就像拉洋片,从她眼前一帧一帧划过。何以至此呢,她从一开始就不讨厌他,甚至还曾经偷偷想念过他,可是不知怎么,他们之间渐成水火之势。她有时候也恨,恨完了音阁恨皇帝,为什么要让她知道那么多,瞒到最后不好吗?但是一人一个命,她没法偷安,因为天下是慕容氏的天下。
唯一庆幸的是余栖遐和东厂番子没有查出他有任何不法,这样就好,哪怕自己精神松懈了,也不必为此感到自责。他抱着她,她居然一点都不排斥,说不清道不明的,还有隐约熟悉的况味,身体是契合的。
两下里沉默,过了很久,她才听见他开口。
“我们成婚,没有让我感到踏实,心里竟一天比一天空了。是我不够好,所以你没法接受我吗?我已经很努力了,不足的地方我会改的,你不要漠视我。”
他带着委屈的语调,不像一方霸主,像个求而不得的孩子。婉婉愣了一下,心跳无端杂乱起来,这个人真是有能耐,能屈能伸,竟然会这样向她示弱。她垂着袖子,那两只手无措,想拍拍他以示安慰,又醍醐灌顶似的敲醒了自己,千万造次不得。
他呢,因为她的不反抗,看到了一点希望。以前顾虑的东西,现在已经慢慢开始松动瓦解了,他觉得应该换个方向,与其讳莫如深,不如主动坦白,效果也许更好一些。
他缓缓吸了口气,“我面对你,实在有些亏心。早前我做了一件错事,这件事一直埋在我心里,这阵子反复想过千万遍,倘或让你知道,也许你会更加疏远我,可要是不说,我又觉得对不起你,不配在你面前站着。”
她心头一紧,注意力全集中到了他的话上,“王爷不妨直说。”
他松开她,以一种忏悔的姿势面对她,垂手道:“我为了迎你来南苑,指使音阁惑主,音阁有孕后,命她进谗言,鼓动皇上下旨,将你赐婚给我。你接到旨意时,恰是我受尽流言蜚语的当口,连累你折损了脸面,是我考虑不周所致,这件事上我一辈子愧对你。可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对你的心意说过很多遍,没有一句是虚假的,请你相信我。今儿把实情抖露出来,我已经做好的准备,你要是自此恨我,是我罪有应得,你想怎么责罚我,我都认了。但殿下若是能赏我超生,以后我加倍的爱护你,赎我以前犯下的罪过。”
他说得很虔诚,却也是以退为进。这件事就像个脓疮,彼此一直粉饰太平,不挑破,只会越捂烂得越透彻。他知道目前为止她对他的不满全在这件事上,或者背水一战,解了她的心结,往后就会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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