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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第一场雪(第1页)

小周把便签纸推过来,上面的电台图标旁边,又多了个小房子的简笔画:“这个好!‘老房记忆库’,让居民自己上传老照片、讲当年的事儿。我们可以设个‘夜间上传通道’,晚上审核通过的,第二天就上平台,还能给点积分。想想看,夜里有人翻出压箱底的老房产证照片,配着文字‘1983年领的证,当时全家去下馆子庆祝了’,多有温度。后来人查案例时,不光能看到冰冷的政策,还能看到前人的生活,就知道咱们不是在对着条文机械办事,是真在守护这些日子啊。”

他端起杯子,茶已经凉了些,碰杯时的声响比刚才轻了点,却更清晰:“说不定过两年,咱们夜里值班,打开平台后台,能看到‘老房记忆库’里存了上千条故事,‘夜话电台’有上百人在听,居民来办事,不说‘我要办证’,先说‘我在记忆库里看到和我家一样的房子了’。”

我点点头,杯沿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细碎的星光落进杯里:“那时候啊,咱们加班的夜里,就不光有档案的油墨味了,还能听见平台上居民发来的感谢语音,说‘你们的夜话让我明白了政策’,多好。”

夜色更沉了,远处传来几声晚归的车鸣,杯里的茶彻底凉了,但心里那点盼头,却像被夜色焐得更暖了些。

拉面馆的白炽灯把夜色挡在玻璃外,暖黄的光裹着骨汤的醇厚香气,在桌间慢悠悠地荡。我和小周面前的茶杯续到第三泡,陈皮普洱的茶汤沉在杯底,像块化不开的琥珀。窗外的路灯亮得昏黄,老楼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贴在地上一动不动,倒像在听我们说话。

“夜里聊起登记的事儿,倒比白天更能想起些细碎的细节。”小周用筷子拨了拨碗里剩下的葱花,“上次帮李奶奶办继承,就是个深夜加班的活儿。她儿子在外地打工,白天要上工,只能夜里视频连线。老太太耳背,视频里听不清,我们就把需要的材料一条条写在纸上,举着镜头给她看——‘1985年的结婚证’‘户口本首页’,她那边找一样,我们就在这边打个勾。折腾到十一点,才把材料清单理清楚。后来老太太说,‘夜里办事倒清静,你们说话的声儿都听得真’。”

我往杯里添了点热水,水汽腾起来,在眼镜片上蒙了层雾:“可不是嘛,夜里人的记性好像更活泛。上个月处理那套1970年代的老平房,房主王大爷白天总说‘记不清哪年翻的修’,夜里打电话来,忽然想起‘1998年抗洪那年,房梁被水泡了,才换的新木头’。我们赶紧查当年的气象记录,果然有‘1998年7月连续暴雨’的记载,再结合他找出来的修房收据,年份一下就定准了。现在我们开通了‘夜间咨询热线’,专门接这些‘忽然想起来’的线索,一晚上能记满好几页纸。”

邻桌的中年男人刚下班,揣着个鼓鼓的文件袋,听见我们聊登记,忍不住搭话:“两位是登记处的吧?我正好有事儿想问。我家那老房子,是我爷爷1980年代买的,房产证丢了,现在想补办,可爷爷早就不在了,我连他当年的身份证号都不知道,这咋弄?”

小周把茶杯往他那边推了推:“大哥您别急,这种‘老房补证’我们办过不少。1980年代的房产证,我们不动产登记中心的档案室一般有存根,您可以先去查‘土地房产所有证存根’,上面有您爷爷的名字和房屋信息。要是查不到,就找‘亲属关系证明’——比如您父亲的出生证、户口本,证明您是合法继承人。实在不行,村里的老族谱、祠堂的牌位,只要能证明亲属关系,都能用。”

“可我爷爷当年是从别人手里买的房,连个买卖合同都没有。”男人掏出个泛黄的信封,“就这几张纸,还是我收拾老箱子找着的,不知道有用没。”

小周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纸页——是几张用毛笔写的字据,边角都卷了边。“这是‘典房契约’啊!”他眼睛一亮,“1980年代还有很多房子是‘典’来的,就是‘出钱租用,到期可以赎回’。您看这上面写着‘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张某将房典与李某,典期十年,期满赎回’,下面还有中证人的签字。这说明您爷爷是1949年典的房,1959年到期后没被赎回,就成了‘绝典’,产权自然归您爷爷。这比买卖合同还管用!”

我凑过去看,字据上的墨迹虽淡,却透着股郑重:“这种老契约,最好找个文保专家看看,确认字迹和纸张的年代。我们去年办过一个类似的案子,契约是1952年的,专家鉴定后说‘纸张是当年的桑皮纸,墨迹是松烟墨’,一下就定了真伪。您要是方便,我们可以帮您联系鉴定机构,费用有补贴。”

老板端着碗刚煮好的拉面过来,往桌上一放:“李哥,你这算找对人了。我那老丈人的房,也是没证,就凭着一张1956年的‘分家单’办的登记。当时分家单上就写着‘东院三间归老二’,连个章都没有,小周他们愣是找到了当年的中证人——都九十多了,住在乡下,他们真开车去了三趟,让老人在证明上按了手印。”

小周翻到笔记本的“老文书”页,指着一行字:“其实这种老契约、分家单,关键看‘形式要件’。有没有中证人签字?有没有日期?有没有房屋四至(东南西北边界)?1950年代的文书,哪怕是手写的,只要这些要素齐了,就有法律效力。我们有个案例,分家单是用铅笔写的,纸都快烂了,但上面写着‘北至老槐树,南至张家院墙’,我们真去找到了那棵老槐树,按树的位置一量,边界分毫不差。”

中年男人摸着契约,眉头舒展了些:“那补办这证,得多长时间?我听人说办不动产证得等好几个月。”

“您这情况属于‘历史遗留产权补登’,走绿色通道,四十天就能办好。”小周笑着说,“我们现在对老房、老契约这些案子,实行‘专人跟进’,从查档案到现场勘查,全程有人盯着。您要是没时间跑,也能线上提交材料,我们线上审核,就像夜里视频办业务似的,不用您跑腿。”

我想起前几天的事,补充道:“不光快,还能‘容缺办理’。就是说,您要是暂时找不到某个材料,比如中证人的身份证明,先签份‘承诺书’,我们先办着,等您找到材料再补上。上次有位阿姨,就缺份老户口本,我们先受理了,等她从老家找着户口本寄过来,证已经在制证了,一点没耽误。”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老楼的窗户亮着零星的灯,像散落的星子。拉面馆里的食客换了一波,新进来的人带着寒气,一进门就被骨汤的香气裹住,忍不住搓手哈气。我望着墙上的时钟,指针慢慢滑过九点,登记大厅的同事们大概还在加班整理档案,灯光亮得像片小小的白昼。

“其实夜里加班整理这些老档案,总觉得像在跟过去的人对话。”小周端起茶杯,和我轻轻碰了下,“你看这契约上的字,是当年的人一笔一划写的,想着‘这房子将来要给儿子、给孙子’,咱们现在办登记,就是把这份念想接着往下传。”

中年男人把契约小心翼翼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听你们这么说,我心里踏实多了。明天我就去找档案馆,把该办的手续办了。将来给我儿子,也能说清这房子的来历。”

老板在灶台后喊:“李哥,您的面快凉了!趁热吃,不够再加!”

夜色里,骨汤的香气漫出拉面馆,混着远处的虫鸣,像在给这些关于家的故事,轻轻哼着调子。我望着窗外的老楼,忽然觉得每扇亮灯的窗户里,都藏着本没写完的登记册,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每个白天黑夜,把那些散落的页码,一页页粘回去,让每个家住得明明白白,睡得踏踏实实。

吃饱喝足,我们推开门的瞬间,冷冽的空气裹着细碎的雪粒扑面而来,我和小周同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把围巾往紧里裹了裹。抬头时,路灯的光晕里浮着无数雪片,正慢悠悠地打着旋儿飘落,地上已积了层薄薄的白,踩上去咯吱作响——这竟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好家伙,这雪下得悄无声息的,在馆子里愣是没察觉。”小周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慢慢融成水珠,“头场雪总带着点仪式感,小时候我妈总说‘雪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咱们这行啊,也盼着今年的案子能像这雪似的,顺顺当当落定。”

雪籽刚转成雪片时,我和小周正蹲在路边系鞋带,冷不丁被一片斜飘的雪糊了满脸。他“嘶”了一声,抹着脸直乐:“这雪可真不见外,跟老熟人似的,上来就往人脸上贴。”

我往手心哈了口热气,看着白气在雪雾里散成一团:“哪是雪不见外,是咱盼这雪盼得太急了。昨儿还跟你说‘今年冬天怕是要暖冬’,这不一念叨,雪就自己找上门了。”

“可不是嘛。”他直起身,指着街对面的老槐树,“你瞧那树桠,刚才还光秃秃张牙舞爪的,这会儿挂上雪,倒像插了满枝的银珊瑚,温柔多了。”说话间,他伸手去够最低的枝桠,指尖刚碰到积雪,那雪就簌簌往下掉,惊得几只躲在树洞里的麻雀扑棱棱飞出来,翅膀带起的雪沫子迷了我们一脸。

“嘿,这还护着窝呢。”我笑着抹掉脸上的雪,瞥见不远处李婶的杂货铺,窗玻璃上的冰花沾了雪,活像幅画。暖光透过结满冰花的玻璃渗出来,把“杂货铺”三个字照得朦朦胧胧,连门口挂着的红灯笼都裹了层白边,看着比平时喜庆了三分。

“要我说,这雪就是老天爷给冬天盖的棉被,”小周踩着脚下咯吱作响的雪,忽然感慨,“你看那辆收废品的三轮车,平时看着破破烂烂,这会儿被雪一盖,车斗里的纸壳子都显得整齐了,像堆着待拆的礼物。”

正说着,李婶在铺子里探出头喊:“小周,小张,进来暖和暖和!我刚煮了姜茶,就等这雪来配呢!”我俩对视一眼,踩着雪往铺子跑,雪片打在身上,竟不觉得冷——大概是心里的热乎气,早把那点凉意烘化了。

掀开门帘的瞬间,姜茶的香味混着煤炉的热气扑面而来。李婶正用铜壶往碗里倒茶,见我们进来就笑:“就知道你们俩会在这儿晃悠,雪天儿就得喝这个,驱寒!”

小周捧着热碗直咂嘴:“婶儿您太懂了!这姜茶配初雪,比喝啥都舒坦。”

“舒坦就多喝点。”李婶往炉子里添了块煤,“刚才老王头还来念叨,说雪一落,他那辆老自行车总算不用天天擦锈了,盖上雪跟新的似的。”

我望着窗外,雪片正往玻璃上粘,像无数只小手在轻轻叩门。小周碰了碰我的碗沿:“发啥呆?再看雪都要进屋陪你喝茶了。”我回过神,跟他碰了下碗,姜茶的辣劲混着雪的清冽,在嘴里炸开——原来盼了一冬的雪,不只是来看世界的,更是来陪我们围炉说话的。

雪越下越厚时,杂货铺的收音机里正播着天气预报,说这雪要下到后半夜。李婶笑着往我们碗里续茶:“那就在这儿多坐会儿,等雪积厚了,咱煮锅红薯,就着雪声吃,才叫够味。”

门外的雪还在落,把车辙印填得满满当当,把脚印盖得严严实实,仿佛这世界刚被从头打量了一遍,又轻轻放回了原来的地方,只是多了层柔软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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