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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看过去,一顶蓝呢的四人抬轿子就停在台阶底下,轿围子上燕飞飘拂,比男人的轿子多了几分秀气。可她没有领受,宫里只有贵人主子们才乘轿,她算哪块名牌上的人物,当得起这个!
她掖着手说:“衙门离东宫不远,我走着去就是了。”
说不远,宫掖重重,就算自东宫抄近道儿,出了玄德门还要往北走好长一段路,控戎司衙门设在什刹海边的白米斜街上。
女尚书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上了夹道漫步过宜秋宫门,叶近春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
“宿大人……大人……”他赶上来,拿手比划了一下,“奴才命人把轿子停在玄德门外,这么着不逾矩,也省了您的脚力。您如今不一样了,是控戎司正经的堂官,回头有底下千户、番役听您指派。那个、那个……南大人是指挥使,进进出出一身的排场……”
星河听后一笑,“怎么?没有排场,南大人还不认我这个锦衣使了?”
叶近春怔在那里,一时不好回话,她虽有意作难,最后倒也没固执己见,毕竟犯不上和自己的腿过不去。况且近春的话也有道理,在什么样的位置,得使什么样的披挂,太寒酸了没人拿你当回事,人家看的就是那股子威风八面的劲儿。
小轿颠摇,穿街过巷到了控戎司,那头宫里下口谕,这头衙门就接着了消息。原本有新堂官上任,衙门里办差的该全数出来迎接,可惜星河并没有那个待遇。她到门上时,只有两个小吏站在门墩旁,任是笑得满脸花开,也掩不住那份斜眼窥人的味道。
她没计较,下了轿子在门前立了会儿。仰头瞧,丈八对开的木门张狂地耸立着,风吹日晒了多年,显出一种苍凉的斑驳,和纵横交错的锃亮的门钉儿形成鲜明的对比。以前常来常往,从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今儿倒是分外亲厚,连那些站班的狠角色们也变得顺眼了。
指挥使南玉书八成因被女人分了权,心里不痛快,不过不要紧的,反正会越来越不痛快,时候长了,渐渐就习惯了。
她撩袍进衙门,那些轮值的千户都在堂室里,先头的避而不见,这会儿引发出一系列的尴尬来。真见了面,谁好意思做脸子?便虚张声势地搭讪道贺:“哟,瞧瞧这是谁,咱们新到任的副指挥使不是?”
星河淡声一笑,“别这么称呼,都是老熟人,这么着见外了。”
大家虚与委蛇,勉强寒暄,其实以前她就不大好相处,现在加官进爵,更叫那些屈居在下的大老爷们儿如坐针毡。
星河没太把他们放在眼里,她要应付的只有那位指挥使,便问南大人在哪里。千户们朝档子房抬了抬下巴,她把任状放在书案上,沿着廊庑往西去了。
档房里堆山积海全是书架子,把窗外日头都遮挡住,只余檐下一排天窗,徐徐往里间送着光亮。
她到门上,见南玉书正立在一丛光里翻阅文书。身上穿麒麟服,腰上束鸾带,多年的历练,多年的出生入死,把那张面孔雕刻得坚毅而冷峻。他是实打实的武将出身,早前负责侦讯缉捕,后来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绝不是等闲之辈。不过这人的性格有个致命的缺点,太过性急,容易冲动。星河和他共事五年,那些细微处的不足,早就了然于心了。
她向他拱了拱手,“南大人,宫里的旨意,大人可接着了?”
南玉书转过脸来,没什么笑意,还了个礼道:“恭喜宿大人,本朝设立控戎司至今,从没出过女指挥使,大人这是开了先河,实在令人钦佩。”
话里夹枪带棒,任谁都听得出来。她也不恼,举步进了档子房,缓行到他面前,笑得很是温雅。
“大人想必对此颇有微辞吧?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京里官员云集,出了事儿,衙门里尽是男人,查起诰命们来多有不便。设立锦衣使,不过是填这个缺,照旧给大人打下手,大人千万别误会,绝没有分权的意思。控戎司以督察章京言行为主,到底女人犯事的少之又少,我料朝廷增设这个官职,也是应暇龄公主的急,这里头缘故我不说,大人也明白。”她说笑着,把他手里的文书接过来阖上,重放回了书架上,“南大人,五年前我随太子爷进衙门办差,这么长时候,咱们相处一向融洽,千万别因这点子事儿闹得不愉快。说得透彻些儿,我是个女人,又在东宫主事,等这摊子事儿过去了,还是要回内廷去的。咱们都为太子爷办事,本就应当不分你我,临来前主子特特儿吩咐和南大人交个底,自己人窝里斗起来,叫外头人看笑话。”
她口才不错,长篇大论讲得颇有道理,南玉书本就是粗人,当下气也消了一半。
转念想想,她明着是女官,暗中是太子房里人,既然和上头贴着心肝,自己和她过不去,岂不开罪太子?女人嘛,古往今来有几个成得了大事?自己脑子一热拿她当男人对付,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
他有些尴尬,笑道:“宿大人多心了,本来就没有的事儿,何来内斗一说?既然朝廷下了令,你我今后必然通力合作……今早的朝议像是不大顺遂,宫里新颁旨意没有?”
星河说有,把太子彻查京城官员的意思转述了一遍。
南玉书枯着眉头斟酌:“京城大小官员百余人,从哪处入手,太子爷可有示下?”
星河慢慢摇头,“依我拙见,少不得拿几位协理财政的官员试刀,比方户部尚书桂佛海,工部尚书岳相贤。还有那些与刑狱有关的,也当查。我听说刑部尚书房有邻,一桩案子就能收受白银十万两,只不知道是真是假……”说完婉转一笑,“恰好借这个时机,给内阁官员抻一抻筋骨,大人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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