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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扶苏开口问对方的身份,他身旁的少年就已经平静地开口道:“此乃王离,十四岁,王翦将军之嫡长孙。”
哦,对,扶苏恍然想起之前内侍顾存曾经跟他说过,和这位甘上卿一起,秦国上将军王翦的嫡长孙也同时入宫侍读,只是他之前一直都是由夫子私人授课,武课也是逃了几次,这回没什么借口才过来上课的,所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王少爷。
王离显然不相信自己进宫这么长时间了,大公子居然还不认识他。他瞪了一眼那位介绍他身份的绿袍少年,认为是他刻意多嘴扫他面子,口中嗤笑道:“甘上卿博学多才,区区十二岁就封了上卿,怎么连‘大动干戈’之‘干’都不认识呢?”
绿袍少年倒是没有在意王离口中的讽刺之意,对他来说,求知才是最关键的。只听他喃喃自语道:“《诗》中有云,载戢干戈,载櫜弓矢。原来,此乃干的模样。”
在上古时代,干乃是树干状的防具,戈便是攻击的武器,是以用“干戈”二字来作兵器的通称。绿袍少年一直只是读过书中文字,戈倒是知道军队一直在用,但干却早就在战争中进化为盾,所以今次倒是第一次看见实物。
其实这半步堂中也不止绿袍少年一人不识此物,但只有他一人敢于直截了当地问出口罢了。那王离乃是出身于武将世家,得知这物事的名称,倒也不足为奇。但显然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引起了他人的不满。
“此物在秦国称之为‘盾’,其余六国称之为‘干’,上卿不知者不怪也。”扶苏瞥了王离一眼,开口回护道。开什么玩笑?就算他也觉得这才十二岁的小甘上卿太年轻了,但好歹也算是他的人,别人哪有什么权利讥讽?还是当着他的面!
王离被扶苏这句话堵得满脸通红,刚想说盾和干哪里一样,却赫然发现这面墙上居然没有盾的模型。
扶苏在心中暗暗发笑,之前就听说父王抱着小弟胡亥来半步堂玩的时候,那才刚会走的小孩子一眼就看中那面金光闪闪的盾牌模型了,父王当场就让人把那面金盾拿下来给小弟带回房玩去了。这才两三天的工夫,根本来不及重新打造一个新的金盾模型。更有可能是在等小弟什么时候玩厌了,就再送回来。
他们这边的谈话,也成功地让半步堂内的众人都静了下来。实在是大公子扶苏的那句话虽然听上去普普通通,但细琢磨却是大有深意。这也是王氏家族祖祖辈辈都是大秦国的子民,根正苗红,否则这句话落下来,王离不断根骨头肯定也要掉层皮。
扶苏也是看准了这点才说的,倒也没人说他言语刻薄,知道的只会赞他一句学识渊博。见众人反应果然如此,年轻的大公子殿下略微自得地弯了弯唇角,又重新恢复了一脸淡然。
不一会儿,授课的将士便到场了,众人也没再说什么便分年龄层次列队开始上课。
绿袍少年在站队的时候,只觉得如芒在背,回头一看,发现隔壁方阵中的王离正一脸怒意地盯着他。
他面无表情地扭过头。
他的大公子永远都是那么任性,永远都不知道他轻飘飘说的一句话,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再回到在宫里所居住的鹿鸣居,发现本属于自己的房间被弄得乱七八糟之后,绿袍少年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站在门口端详了半晌,像是要把这个画面牢牢地记在脑海中一般,随后转身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了好一阵,房间里才传出一个微弱的回应声,房门在“嘎吱”一声后,只开了一个很小的缝隙。
门内黑洞洞的,根本没有点灯,片刻之后,才有人在缝隙之中期期艾艾地回答道:“不……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绿袍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做出平易近人的亲近模样,只是不善此举的他笑得有些僵硬勉强,“可否借住一夜?”
门内的少年一听对方并不是来追究责任的,顿时松了口气,把门缝又拉开得大了一些。
月光照了进来,绿袍少年可以看得到门内的少年比起他还要高上一些,只是瘦削得厉害,身上穿着的绛紫色袍子明显都已经不合身,短了许多。仔细看,那上面还有些不起眼的补丁,颜色洗得也有些泛白,一看就是穿了很长时间都没换过了。这怯懦的少年顶着绿袍少年审视的目光,也没有什么勇气打量回去,低着头侧身让了让,示意他进屋。
待绿袍少年走进屋内,脸上的表情就更加木然了。触目所及,除了生活必需的桌椅和床铺上面的一层薄被之外,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竟是连照明的油灯都没有一个。他沉默了片刻,转身而出。
怯懦少年的头低得更深了,单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这样的陋室,也怪不得对方嫌弃。
只是还未等他关上门,脚步声又再次响起,绿袍少年抱着坐垫、油灯等东西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我那边还有些可以用的东西,不如都搬过来吧。”
怯懦少年一怔,抬起了头。他面黄肌瘦,眼眶下陷,像极了逃荒的贫民,真是少有在宫中还能受到这样待遇的人。
这怯懦少年名婴,是当今秦王的侄子。他的父亲成蟜是当今秦王唯一在世的弟弟,当年也曾有希望继承王位。只是在婴刚刚出生的那一年,成蟜叛秦降赵,并没有带走还在襁褓中的他。根据《释名?释长幼》中所说:“人始生曰婴”,随侍的人便随意地给他用“婴”命名。
这么轻贱的名字,正暗喻了婴在秦国的尴尬身份,虽然拥有高贵的血统,却在宫中宛如隐形人一般存在。
绿袍少年一直都知道有婴这个人,也知道就住在他隔壁,只是两人都没有什么交集,不亲眼所见,根本不知道对方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婴不擅于拒绝人,当然,绿袍少年心忖他八成是不敢拒绝,只能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地把他房间里可以用的东西拿了过来。当然,在看到血污遍地的房间时,婴显然被吓得浑身颤抖,被告知应该只是鸡血后才重新平复呼吸。
其实绿袍少年也有些佩服那王离,他们一起下的课,他也不过是送扶苏出了咸阳宫之后就折转回来,这么短的时间内还能破坏得这么彻底,能说真不愧是家传渊源吗?
“还是在我房里睡吧,他们不敢惹到我。”婴难得地同仇敌忾起来,他说的倒是真话。虽然他在吃穿用度上被内侍克扣,但最起码他的身份在那里,谁也不敢真正欺负到他头上。
绿袍少年难得地勾了勾唇角,月光正好洒落在他的面容之上,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看得婴一呆,手中拾起的竹简差点重新掉回地上。
这么好看的少年都欺负!那些将军的少爷们真是恃强凌弱!很久都不曾生气的婴头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怒发冲冠。哦,虽然他还远远没到及冠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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