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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梳了个大麻花辫,老长,在木椅靠背上戳出一只尾巴。夕阳红彤彤的,打窗户
灌进来,像泼了一碗血。我大汗淋漓,叫了声妈。她没反应。我又叫了一声,她
才侧过脸来,却很快俯到了桌面上。当时我尿急,也没多想。打厕所出来,母亲
还趴着。我顿时一个激灵,快步走过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母亲嗯了一声。我
问咋了。她还是「嗯」。我只好在对面坐下,犹豫片刻后,攥住了她的一只手。
指针滴滴答答。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抬起头来,冲我笑了笑。她两眼滴血般通
红,我不由一凛。母亲很快扶住额头,说别看,害红眼呢。我说咋了嘛。她说没
事,就是太累。我有些急,吼着问到底咋了。母亲板起脸,拍了拍桌子,说真轴
呢你,都说了没事,看你书去。我不依不饶。于是母亲说高考结束后告诉我。很
奇怪,当她以某种语气说话时,所有人只能服从。
然而高考后的狂喜和焦灼把一切都冲到了脑后,直到成绩下来的那天晚上我
才想起这茬。当时一家人吃烧烤回来,父亲在前,我和母亲在后。天热得有点夸
张,我目所能及的所有男性都光着脊梁,连母亲都把长裙裙摆挽到了一侧。满大
街响彻着生命之杯,尽管那年所有足球都叫飞火流星。像天热就要流汗一样
自然,我问母亲那天咋回事。她反问我哪天。我说那天。她笑笑:「就普通流感
啊,早好了。」就是这样。
夫妻关系这种事我大概永远搞不懂。但说不好为什么,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夏
夜母亲轻盈的笑。它就如同平河大堤上悄然滑过的一缕风,若有若无,却又利刃
剔骨般沁凉。忘谁说的了,女人神秘,女人的笑更神秘。这多半是屁话——任何
试图总结人生哲理的行为必将沦为放屁,但用在其时的母亲身上多少还是适宜的。
所以啊,引箴言讲警句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比如陈瑶就是女人,但她就算笑
起来也凶巴巴的,毫无神秘感可言。小舅妈则是另一种情况,她的笑总让人感觉
很暖和。正如此刻,她沿着蜿蜒小路向我们走来,老远就笑靥如花。当然,即便
烈日当头,我也并未因此流下更多的汗。小舅妈停下来,冲我们招招手,又向前
走了两步。我以为她会再走两步,然而没有——她停稳当了,喊:「来人了,快
回来!」。
不等我靠近,小舅妈就直眨眼:「林林真高哇。」挽上我胳膊时,她还在说:
「光瞅着高,没想到都这么高啦。」打上高中起,她见我的头三句便离不开身高。
我笑着问小舅妈刚去哪儿了。她横我一眼,甩了甩长马尾:「忙呢呗,以为跟你
一样有闲工夫瞎逛?」姥爷咳嗽了一声。她立马伸了伸舌头,一时间把我挽得更
紧了。小舅妈还在二中教书,或许住的远了,这两年很少到家里来。当然,印象
而已,除了寒暑假我也没在平海呆过几天。此人曾声称考上重点就送我什么什么
礼物,结果高考后那个暑假我数次杀到小礼庄她都不在家。直到临开学,她才托
姥爷给我捎来一把红棉民谣。琴倒是不错,至今尚在服役期。也多亏了这把琴,
我才得以在机电系的电音论坛遇到了陈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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