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镇是湖州府一小镇,同许多江南小镇一般,多桥多水,有小河穿街过,两岸种的是柳,集市隔几日一成,马市在西,菜肆在东,沿河是人伢子的地盘,并无什么不寻常处。
今日刚好是集日,不过此时已快要到晌午,卖什么的都渐散了去,只贼眉鼠眼一瘦老头子,带着一始终不肯抬头的嶙峋少女,在小清河畔最大的那棵柳树旁站着,时不时半死不活一声:“卖身——卖身葬父……”
“哟,您这么大年纪了,爹才刚不健在呐。”
“你爹才不健在!”
一嘴欠的过路人调侃三五句,老头再回骂过去两声,其他路人驻足围观一下,再好奇往前凑几步,原已渐寂静下来的河岸,便这么又热闹起来了。
一穿着绸缎衣服、留着稀疏胡子的中年男子人群里探着头,钱袋子就在手腕上挂着:“什么卖身葬父?”
“哦哟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瘦老头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拉住人家挂着钱袋那只手:“落凤坡楚秀才你们都知的吧,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知书知礼的人呐,我族弟,就是读书有些给脑子读轴了……”
所以早起去集市卖画,湖州府出了名的恶霸的车马冲撞了他他也不知道躲,还上前去跟人家理论,结果给恶霸手下恶仆放了半人那么高的凶犬追着咬,凶犬穿着大红肚兜,又惊动了正田里耕地的牛,牛一头撞过来,给他肚皮顶破,人便这么没了。
这话她都会背了,每个人来问他都是这么说的。
青鸾抬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接下来他便要说,家里穷,也没钱给安葬,幸得有个女儿,给她爹爹教的,那叫一个知书达理,极孝顺,刚在她爹尸首前哭过,便托了我带着来卖身,说为奴也好,为婢也罢,无论如何得给父亲安歇……等等,反正诸如此类。
就像此时这般。
青鸾任由瘦老头上来钳住她胳膊,卖牲口似的,转着圈给来人看。
“你看看你看看,员外,多标志多水灵的小姑娘呐!”
是的,她就是那倒霉秀才的倒霉独女。
至于她身前这位正说话的这位干瘦老头,据他自己所说,是什么名门之后,望族耆老,某某柱国第多少代孙,叫楚什么仁。
总之,她要唤作五叔伯。
“好好人家的姑娘,逼不得已才到了这般境地,怎么给你说的花楼里老鸨兜售姐儿似的……”
员外嘟囔着,却还是从钱袋里掏出碎银:“五十两,足够了吧?”
五叔伯没接:“您这就说笑了,我们这可清白人家!
正经姑娘!
怎么着也得……五百吧?”
“你就是清白人家正经老太爷也不值五百两啊!
这善心我可发不起了。”
员外给他这话惊得钱袋子都差点掉,扭头便要走,青鸾却早已见怪不怪。
江南富足,人心其实向善。
从她被五叔伯连哄带骗的带到这边来,到此时日头正中午时初,大约两个时辰里,如这位员外这般,想相帮的人并不算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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