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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不争（第2页）

他仿佛只是随意地抱怨了一句，随即又回到了正题，声音依旧平稳清晰：

“结果，他又摇了摇头。”

连续两次的“摇头”，彻底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与深思。既不假手于人，又不求亲手复仇，那他究竟所求为何？

维玄子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这一次吸得又深又长，橘红的火点明亮地燃烧了一大截，仿佛要将那稍显干燥的烟草精华彻底汲取。他缓缓地、极其悠长地将那口浓郁的烟雾吐出。青白的烟雾在清冷的月光下翻滚、升腾，久久不散，如同凝聚成形的思绪。

“然后，他对我说……”维玄子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敲打在听众的心上：

“他会认真修行，参悟大道。他会认真传道，教化弟子。”

他的语速放得极慢，强调着“认真”二字。

“如此，星火相传，道脉不绝。”

烟雾在他面前萦绕，仿佛在描绘着传承的图景。

“那么，只要那孽障未曾彻底消散，只要它还敢再出来作恶，为祸人间……”

维玄子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电，穿透烟雾，扫视全场，仿佛那恶灵就在人群之中。

“终有一日，它必定会遇上我，或者遇上我的徒子徒孙们……”

他微微抬手指了指在场的玄霄弟子，又仿佛指向了更遥远的未来。

“然后……”

维玄子的声音陡然沉静下来，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宿命般的冰冷力量：

“被灭掉。”

最后三个字，轻描淡写，却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凛冽的杀伐之意与无上的大道威严，轰然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那不是个人的仇恨宣泄，而是以整个道脉传承为根基，以天地正气为刀刃，对邪祟下达的终极审判！是时间的洪流、是众生的愿力、是亘古长存的天道法则对一切逆乱之物的无情碾轧！

话音落下，维玄子不再言语。他低下头，仿佛有些心疼地看了看那支燃烧掉一截的、被他抱怨“有点干”的高希霸，又“叭”地吸了一口，细细品味着那依旧醇厚、只是略欠湿润的复杂风味。青烟袅袅，在他沉静的面容前缭绕、升腾，最终融入清冷的月光和无垠的夜空。

而整个问道坪，陷入了一片更深沉、更凝重的寂静。

月光如水，流淌在光滑的汉白玉地面上，流淌在每一个修行者的身上。青铜雁足灯的微光，在巨大的黑暗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温暖而坚定。

在场的修行者们，无论道行深浅，国籍门派，此刻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如同石雕般静默。维玄子的话语，尤其是尉遵那看似平淡却蕴含着惊天道心的选择，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打开了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某个匣子。

有人紧锁眉头，面露挣扎：“若是我也落入这般境地……母亲被害……”他们扪心自问，脑海中浮现的，必然是滔天的怒火，是恨不能立刻手刃仇敌的冲动，是“朝夕必争，血债血偿”的执念！这才是快意恩仇，这才是人之常情！像尉遵那样，放下即刻的复仇，将希望寄托于漫漫时光与道脉传承？这……这需要何等的心胸？何等的隐忍？何等的……近乎冷酷的“道心”？他们自问，做不到！那份深入骨髓的恨意，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有人眼神迷茫，反复咀嚼着“认真修行，认真传道”这八个字。这看似简单的选择背后，蕴含的是将个人恩怨彻底融入大道洪流的决绝。是放弃“小我”的痛快，选择“大我”的承担。是将一己之仇，转化为护佑苍生、涤荡邪祟的宏大愿力。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是懦弱，还是……一种超越了仇恨的、更强大的力量？

有人则目光灼灼，仿佛被点亮了心灯。他们从尉遵的选择中，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以道制魔，以时间磨仇，以传承为刃！这并非放弃，而是将复仇升华为一种使命，一种融入生命和传承的责任。那恶灵终将被灭，不是死于某人的快意恩仇，而是死于它所对抗的、生生不息、代代相传的天地正道！这是一种更具毁灭性、更无可逃遁的“天罚”！

更有一些年长或修为高深者，如云中子，陈麻子，卢先生等，眼中则流露出深深的赞许与明悟。他们看到的不是仇恨的放下，而是“道心”的澄澈。尉遵的选择，断绝了因私仇而可能产生的偏执、戾气、甚至堕入魔道的隐患。他将悲愤化作了精进的力量，将个人的因果融入了宏大的天道循环。这才是真正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不争一时之快，故能成其久远；不执一己之仇，故能容天地正道。这看似“不争”，实则是以整个道脉、以无垠的时间为依托的“大争”！

山风不知何时悄然停歇。只有维玄子手中那支高希霸雪茄顶端的橘红色火点，在寂静的夜色中明灭不定，如同一个微小却坚韧的生命在呼吸。青烟笔直地升起，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如此孤独，又如此超然。

尉遵依旧低着头，盘坐在人群之中。他紧攥着道袍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悄然松开，平放在膝上。月光照亮了他平静的侧脸，那曾经刻骨铭心的悲痛与迷茫，似乎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坚韧的东西所替代。他微微闭着眼，仿佛也在消化太师爷话语中的深意，又仿佛在感受着周围那无形的、因他的故事而激荡起的道韵波澜。

维玄子的故事讲完了。没有惊天动地的术法展示，没有玄奥晦涩的经文阐释。只有一个普通弟子在面临人生至痛时，一个看似“不合常理”却直指大道的选择。这支“有点干”的二十年高希霸所逸散的烟雾，裹挟着这个故事，悄然渗入了在场每一个修行者的心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或许将在他们未来的道途中，久久回荡。这，便是维玄子在飞升前夜，留给世人的，最朴实也最深远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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