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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城是四四方方的,街道也横是横竖是竖。朝代的风云变幻牵引了皇城的迁移,城的囊括范围会有些许腾挪,然而两千多年来遗留下的城市布局基本未变。
这是最中国的一座城。
笔直的东西南北四条大街通往城外,以城墙为中心,延伸出城的交通网络,因此穿城而过的公交车,大多是东—西、南—北的顺势走向,且线路多集中在大街上。我最熟悉的21路车是老城区外一条南北—东西向的重要公交车,打我记事起,它就在这条线路上几十年如一日地跑着,除了终点和起点因近几年城市扩张而延伸线路外,没有任何变化。
21路原先南端的终点站是大雁塔。四十年前的大雁塔是城区与郊区的分界点。21路车行至此就算完成了任务,人们再要往附近几个村子去会亲访友,就只能徒步了。我姥姥家在大雁塔脚下的北池头村,21路车中间一站又恰好经过我家附近,所以坐21路车到大雁塔,再往前走约半个小时,就能到北池头。但是我从来没坐过21路车去北池头。路上没什么车的时候,人就特别羡慕坐在车里的人。我妈骑着自行车,车后座上载着我和妹妹两个人,经过大雁塔脚下的省委大院,被执勤交警拦下来,好心提醒我妈,一辆车后座上坐两个孩子很危险。我妈连忙刹住车,笑着向交警解释缘由。交警听后不再说什么,只提醒我妈下次不能再这样了。我妈赶紧道谢,推着车子继续往南走。路上,一辆21路车正好从我们身旁驶过,再过一站,它就到终点站了。
高考结束后,我一心想去云南,离家越远越好。
2000年还要换算分数,估分填报志愿,相当于盲填学校和专业。我爸慎重地在志愿报上来回翻看,我提出两个要求:一不学中文,酸;二不学与数学相关的专业,难。
我说要报云南大学,我妈说“太远,女孩子出去让人不放心”;我说要报历史专业,我妈说“毕业怕找不到工作”。我不再说话。到底还是报了本地的一所大学。分数出来后一对照,自己报低了。我并不灰心丧气,十几年读出来了,能一次走掉挺好,而且学校和云南大学的水平不相上下。9月开学,我背着书包,和我父母连拖带拎地拿着行李前去报到。上了家门口的21路车,刚站了四站,我爸就招呼我下车。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连同行李一起进了大学校园的门。栽进书里的我竟没发觉这学校就在21路车的西线上,而且离我家如此近。那天,看着南来北往的同级校友拖着全部家当从火车站坐学校班车来到学校报到,我心里五味杂陈。
在学校待了七年,看校门口的21路车来来回回了七年。跟朋友去大雁塔广场看音乐喷泉,坐21路;去超市买日用零食,坐21路;陪化学系的朋友去丰禾路附近找肉铺老板要牛血,还坐21路;回家,更是常坐21路。全城的公交线路那么多,我的生活里仿佛只有21路。
工作后摆脱了21路沿线没两三年,结婚时的房子直接买到了21路的西边终点站。开始并没发觉,大概21路于我就是左右手,时间长了并不觉得陌生。后来西边往西发展开来,21路西边终点站从原先的站点往西又挪移了三站,南边终点站挪移到了更向南的公交调度站,中间主干线未变。公布站点延伸的消息后,我扫了一眼线路图,突然发现,原来我这前半辈子跟21路纠纠缠缠,从没离开过它。
三十多年来,这条线路随着城市的扩张,不断向南向西延伸。如今,它的南端是曲江文化区,西端是大兴新区,主干线上2号、4号、5号和在建的8号地铁线呼啸而过。老城区外的公交网络密麻如网,21路不再是唯一一辆可以抵达大雁塔脚下的公交车。三十年,河东河西。21路的车辆几经换新,司机们一茬接一茬地换,穿梭在桐荫蔽日的友谊路上。线路上原来不为人注目的大雁塔、小雁塔成了香饽饽,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为了从它们的身躯里窥见盛唐的万千气象,遥感玄奘西行的坚强意志。这条黄金线路上,好多人来了又走了,好多地方不复当年旧貌,我却记得它从最初到现在的所有模样。
我的一生,也许一条21路就交代清楚了;这座城的一生,不知哪条线路能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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