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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天的另一位记者——”见她推门进来,野原介绍道,“早川明羽,一年c组的。”
幸村的目光转向门口,被那样注视着,早川心里多少有点没底:“我们认识的。”
“也不只是认识。”他笑道,随后话锋一转,“那么,要开始吗?”
“首先要声明的是,”野原把录音笔推到桌子中间,“这次的主题——幸村同学应该已经看过了——是‘失败’。有些问题可能听起来比较冒犯,希望幸村同学不要放在心上,希望我们能以真诚、平等的姿态交流。”
“不用这么紧张。”面对她固定的开场白,幸村竟然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这个主题应该不至于冒犯到我。”
野原挑了眉,眼神显然在问为什么。早川扯过一张纸,开始记录重要细节。
“因为立海不会失败第二次。”他的语气温和而笃定,“让这次失败成为特殊的纪念,不也很好吗?”
早川笔尖一顿。那种熟悉的压迫感又来了,甚至比她想象得还要提前许多。从问出“要开始吗”的那刻起,幸村就进入了状态。接下来的整个采访如同漫长的对拉,像回击落入己方场地的每个球一样,幸村精准、细致地回答了她们的每个问题。一张光滑的网从天而降,牢牢裹住他的身体,没有一处可以落脚,没有一条裂缝,可以从中窥见抑或撬开他的内心。
“你从四岁就开始打球了,然后在国小六年级被称为‘神之子’。先聊聊你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吧,每年说一两件对你来说重要的事情。我们看过资料,但还是很好奇你眼中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如果让你讲自己的故事,你会怎么安排结构呢?顺序还是倒叙,把哪个片段放开头?”
第一个惯常问题就让他微笑了。“这么问的话,”他清了清嗓子,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果然还是要从我生病说起吧。把这件事情提到开头,然后倒叙从国小开始一路的胜利,再紧接着写国三的失败,最后写u17的领悟什么的。”
他拉了一条很详细的时间线。十月海外研修,归来病倒;十二月确诊,转入金井综合病院;来年七月关东大赛决赛,同日手术成功;八月结束康复训练,出院,参加全国大赛;八月二十三日全国大赛单打一落败;十一月受邀进入u-17集训,出战世界杯。
他也并不吝啬提供细节。在四号站台倒下,眼前的电子计时牌显示距离下一班地铁还有十分钟。金井综合病院的食堂不合胃口,家人和网球部成员来探望时会给他烤鱼和带神奈川的糕点。隔壁病房的孩子每天下午都敲开门,缠着他讲故事,一个月之后,跑到他病房里的小孩越来越多。医生和护士是温柔的,以为他在睡觉,讲话也放低声音,“他们说这病很难治,还说我可能没办法继续打网球了,以为我没听见,其实我听见了。”
这是一个可以深挖的场景。早川攥紧了手中的笔,开口的时候声带仿佛锈住了:“当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挺失落的,心情不太好。当时真田他们来看我,我拜托他们先回去了。”
“你还记得那天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他目光清明:“好像是说他们已经顺利进入关东大赛了吧。”
仅仅是这样吗?直觉告诉她未必如此。在之前的采访中,其他队员都或多或少回避了关于幸村生病的问题,相比之下,反而是当事人的叙述最为完整,比如他提到手术成功率很低,自己其实犹豫了很久,在陷入低落情绪时,是真田给了他一记铁拳制裁,“也是托他的福,我才能又站到球场上”——而这个细节,在真田的采访中,完全没有说起。
幸村当然也可能隐瞒,他异常平静的叙述本就是一种防御性姿态。然而此刻早川心里想的是,该追问下去吗?她用余光打量野原的脸,发现对方面上看不出表情。想起昨天自己问她,采访提纲过度注重生病时的经历与感受,会不会对幸村造成二次伤害。野原说你有个意识的确很好,但问题是幸村会被伤害到吗?“我猜对他来说,采访本身也是一种挑战,能让颇有经验的记者一无所获,应该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吧——虽然我们也算不上什么颇有经验的记者啦。”
即使不问,早川也能想象那是什么感觉。震惊、绝望,一脚踏空,不知道下一秒该做什么,对着真田冷静地说“请你离开”,把头埋进惨白的被单,甚至可能爆发出压抑的叫声。但是问清楚了又能怎样呢?这个细节固然重要,但是它真的那么重要吗?
放过这个问题吧。她对自己说,反正这是网球部群像,不是幸村的人物稿。
怀着事后被部长批评的决心,她轻轻带过了这个问题。采访继续进行,问题如石子,幸村的眼睛像湖水,投石入湖,不起半点波澜。就连说到单打一决赛,语调都是稳稳的,泛舟湖上,伸手就能探到头顶一丝丝下挂的杨柳。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比赛最后你接住了那个裂成两半的球?”
“我不知道。因为这是一个假设性的问题,事情没有到眼前,你不知道它会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喜欢假设。”
“全国大赛之后,剩下的暑假在干什么?”
“打网球,补落下的功课,考虑要不要把微笑列入训练菜单,还种了一些矢车菊,适合秋天栽培的花真的很少哦。之前住院的时候,有些养在院子里的花枯萎了——虽然妈妈偷偷买了新的换上,但其实我是看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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