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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村偏过头,同样放低了声音:“应该是饿了,或者想喝可乐了,总之并不难理解。”
“那这个真田同学的简笔画又是什么?”……边上还用加粗的字体写着“太松懈了!!”
“应该是想念弦一郎了。总之也不难理解。”
围着桌子坐了五个人,一个在犯困,一个在生气,一个在翻成绩单,还有两个在偷偷聊天。这种感觉很刺激。她余光瞥见对面的柳莲二睁开眼睛,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和幸村的距离太近了,他的胳膊肘挨着她的,神经末梢传来密匝匝的痒,像是膝盖上结了痂尚未脱落的伤疤。
于是她抬头看他,两道目光在空中铿然交错,发出金属相撞的声响。然后没事人一样低下头,把分数打在练习册空白处,轻轻合上书页递给头都来不及抬的切原,让他订正完了拿给她看,她和仁王同班。
今天的补课告一段落,早川正欲起身道别,心里盘算着该去哪里给柚木买关东煮,忽然收到了消息,低头一看,竟又是幸村。
“一起回去吗?”
幸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那条信息。下午接到柳生换班的请求时,他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心中若有似无的几分期待——或许可以称之为期待,在看到早川推门而入的瞬间,尘埃落定。
她表现地很得体:来救场,却认真看过仁王的教案——如果仁王有教案的话;能答出切原的每个问题——虽然这些问题都没什么难度;作为陌生人过来补课,既不紧张,也不亲昵,最多最多,不过随手翻一下切原皱巴巴的作文本,指着那句“夏天的风总带着巧克力般的香甜”,问他是不是快要饿晕了。
那时她明明是在打趣切原,眼睛却是看着他的。一直看一直看,上翘的眼角在微笑,就像没见过一样。幸村定了心神,想起自己曾多次触碰到这样的目光:第一次见面,放下黑板擦问他能不能帮忙的时候;阒寂无声的图书馆五楼,相约各自去逛,可走着走着还是遇见的时候;准备小组报告,在图书馆熬到九点,她把书推过来,正文最后一句话写着:「思考一下其存在的本质以及其继续存在的本质,在思想界限之下,在社会之外之上……在那充满耐心、宁静与互谅的短暂凝视之中,这种凝视有时候,经由某种非自愿的互相了解,会出现于一个人与一只猫短暂的互相注目之中。」她轻轻念出声,然后抬起头看他。目光狡猾,真像是一只猫。
就像一个优秀的网球运动员那样,早川明羽很少失误,尤其是当着他的面。有时候,幸村会觉得这个有意接近自己的女生与他是字面意义上的“非常般配”。她了解他的喜好,读他感兴趣的法国史作品,认真、负责、靠谱,偶尔还很可爱。新书上市,他们一起去买,幸村怀里抱着五六本,还想伸手去拿架子上的《思考法国大革命》,结果被她拦下。她问:“你最近一周会看吗?”他摇摇头说不会。她说,那别买了。他点点头说有道理。她说,我以前就是这么劝自己的,毕竟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然而结账的时候,她的购物篮里却赫然放着这本书。迎着他疑惑的目光,她说,等你把手头这些看完了,我这本借给你。语气甚至有点霸道。
他陪早川去便利店买了关东煮,送给她那个似乎和柳生走得很近的朋友,想起前阵子自己问他为什么每周还去补课班,明明已经是稳定在年级第一,他却只是不置可否地扶了扶眼镜。
女生接过早川递去的关东煮,当着他的面附在她耳边说悄悄话,语罢还顺势亲了她一下,扫过来的眼风天真而霸道,幸村稳稳接住了,神色不变。他们一起去乘公交车。初夏的晚上,惊雷乍响,骤雨急落。他和早川各自撑开包中的伞,她那一把是透明的,千万粒雨珠落在上面,于幽暗的天空下闪着光,像一天的星。
她一直在讲话,从几家便利店关东煮的区别说到烤鱼,从烤鱼说到小组读书会,从读书会说到神谷老师课上的笑话。偶尔她也会想到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你知道牛奶加醋是什么吗?”
他认真思索片刻,答:“牛奶醋。”
“是酸奶。”
幸村说懂了,“今天晚上回去就拿这个问题问我妹妹。”
早川脸上笑容不变,问他:“我好好奇哦,做哥哥是什么感觉?”
“这个不好说。”他沉吟片刻,“我们相差六岁,她现在读国小三年级。寒假的时候她拿着作业本来和我炫耀,‘我在寒假最后三天把作业写完了哦’,我回她说,‘啊,这样子,我以前都是在寒假头三天把作业写完的’。然后我妹妹就把门砰一关,整个晚上都不理我了。第二天我出去打球,她在冰箱上给我留纸条,字写得歪歪扭扭的,让我给她带街边面包房的红丝绒蛋糕。结果我训练回来,蛋糕已经卖完了,只好跑到另一个街区去买。做哥哥的感觉,大概就是拎着蛋糕回家的感觉吧。”
早川沉默了一会儿。幸村知道,自己或许不该提到这个话题的,但是提了也就提了,毕竟他对早川充满了好奇。一方面是因为她太过周到和笃定,让人忍不住想看看她会不会露出破绽;另一方面,是因为那句“她很想赢”只说了一半,掌控欲和好胜心,好像只是在前面拉着她,把她从草坪拽起来,顶着膝盖上的伤继续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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