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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着月池的咳嗽和呕吐声,开始闭目养神。
时春熬了满满的一碗药,端上前来,将头昏脑胀的月池扶起来,要给她喂药。月池苦笑着摇头:“这么一勺一勺下去,只怕舌头都苦没了。”
她伸手想去端药,可双手虚浮颤抖,竟然连药碗都拿不住。时春心下忧心如焚,却只是说:“就着我手喝吧。”
月池微微阖首,谁知才喝了一两口,她便呛住了,仓皇之间一碗药都生生打翻来。她伏在床畔,“哇”得一声连今早好不容易喝下去的米粥都吐了出来,可米粥只是饮了少许,最后吐无可吐,竟然连苦胆汁都呕了出来。
时春看得胆战心惊:“这可如何是好,我去再请大夫回来。”
月池艰涩地摇头,半晌方哑着嗓子道:“不中用了。终究是我太自负了。”
时春哪里听得了这话,眼泪刷得一声流下。她硬声道:“多少大江大河都过来了,难道就在这小阴沟里翻船?贞筠还在京城等着我们呢,还有唐先生,他们还在苏州……一定是这山野大夫开得药不好,咱们入关去找个好大夫,一定能治好你!”
月池眼中泪光闪闪:“可我,我太难受了。时春,我害怕,我怕是不成了……”
这些日子以来的风波实在是太多了,即便精神上没有立即崩溃,可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的高压与疲惫。月池又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死神带着腐臭的漆黑羽翼笼罩在她的躯体上。
她的四肢仿佛坠上了石头,而她的肺部却像生了密密麻麻的倒刺。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起伏,都是一次尖锐的刺痛。后方有接连不断的暗杀,前方却是缺衣少药的军镇,她身边只有时春一个人,还得带着刘瑾这么一个王八蛋。
她很少有后悔懊恼的时候,可如今却忍不住搔耳捶胸。她太骄傲、太自负了,宁愿和朱厚照撕破脸,走上这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也不肯稍稍低一下头。她以为她可以熬下来,可没想到,还没到宣府,她就要撑不住了……
温热的泪水从她的眼角不断滑落,在枕头上留下了大片的湿痕。她死了就无知无觉了,可是贞筠、时春还有师父,她们该怎么办呢?
时春飞快地抹了把眼泪:“既然放不下我们,那就别做小儿女态来。一个风寒怕什么,难道比皇上还可怖吗?你连那个活阎王都不怕,谁还能收了你的命去。走,起来,咱们立刻就进居庸关去。”
月池被她从被子里扶了出来,凛冽的寒风顺着她的领口灌了进来。她又迸发出一连串急促、嘶哑的咳嗽。时春赶忙又给她套上棉袄,接着就将裹成大粽子的月池背了起来,疾步推门而去。
月池忙道:“刘瑾。”
时春暗骂了一声:“差点忘了这个老畜生。”
睡得昏昏沉沉的刘公公只听见了一声巨响,惊得他一下就从床上滚下来。时春像拎小鸡似得把他拖起来,喝道:“走!”
刘瑾揉了揉眼,很快就明白了处境,他脸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只留下了几点淤青,随着他的呲牙咧嘴,扭曲成奇怪的模样。他嘿嘿一笑:“这是要回京去了?”
月池微微抬眼:“再给他几下。”
时春冷哼一声,扬手就是一耳光,生生将他抽了个趔趄,生生将他抽了个趔趄。刘瑾一扭头吐出一口血沫来:“死到临头了,你还做这幅狂样给谁看!”
月池勉强勾了勾嘴角:“我就算死了,也先拉你垫背。你想留在这儿也无妨……只是,你说,这追上来的是张永派来的杀手呢,还是你自个儿失了势的亲信呢?”
“什么?”刘瑾不由打了个寒颤,“张永,他怎么……”
月池道:“你都腾出一个萝卜坑了,谁还会任你再填回去。”
刘瑾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老猫似得,尖声道:“爷不会这么对我的,我对爷忠心耿耿,一片赤诚……”
月池失笑:“你做了什么,自个儿明白。我心里有数,万岁更有数。失了万岁的庇佑,什么魏彬、张文冕,不过是几条落水狗罢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是在回京的路上被人宰了,还是留在这儿伺机戴罪立功,你自己选吧。”
刘瑾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跟上来了,他是再惜命不过的人,李越肯将他带到这儿来,就表明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在局势未明前,至少继续跟着他,还能保住性命。更何况,他实在不想再饱尝铁拳了。
月池见状暗松一口气,他们三又坐上了马车,摇摇晃晃地离开昌平,往居庸关而去。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到达关口时,异变发生了。
她们这一路不断地乔装改扮,更换马车和路引,使得从京城来得探子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她们的踪迹。但这群人也不是傻瓜,既然大海捞针,遍寻不得,那索性不要白费功夫了,干脆候在居庸关外守株待兔。这里是通往宣府和大同的必经关卡,他们守在此处,一有车马经过就拦下,一发现可疑人员就格杀勿论。这些日子以来,不知杀了多少无辜的路人,今儿终于逮着了正主了。
时春扬鞭催马正忙时,忽然见前方的树林中飞鸟如乌云一般升腾而起。她悚然一惊,握鞭的手都有些发颤,头皮更是一阵阵的发麻。月池又昏过去了,刘瑾被她捆成了粽子。若是她现下就掉头,不是摆明心里有鬼。可若是她直直走过去,迟早也会被发现不对。那便只有……
时春横下心,重重朝马屁股抽了一记。马儿吃痛,撒足狂奔起来。树林中埋伏的杀手警觉,他们冲将出来,拦在了道路中央。马儿受惊,发出一声惊恐的长鸣,马蹄也凌乱起来。
时春即刻站起身来,急拉缰绳,生生驱使着马匹往官道侧旁冲过去。茂密的枝桠啪啪打在马车四周,时春不断挥鞭催着马狂奔。这颠簸的动静太大了,月池和刘瑾都被惊醒了。
刘瑾满面惊惶:“这是杀你的人来了?”
月池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能跑得了?”
一语未尽,时春忽然掀帘进来,刘瑾大喊:“你钻进来干什么,还不快去赶车!”
时春理都不想理他,只对月池道:“出来,咱们准备跳车。”
月池立刻就明白了,她毫不犹豫地搭上了时春的手,任由她将自己拽出车厢外。狂风和树枝刷刷得抽在脸上,月池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听见时春的一声令下:“跳!”
她就跟着时春,从飞驰的马车上一跃而下,在落地的一刹那,时春垫在了她的身下。紧接着,她们就像皮球一样滚进了灌木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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