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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现在还是你更了解她。”梁父心里有些不是味道,可又不能不承认现实,又想,其实过去似乎也是宋运辉更理解梁思申,“你今天自己开车过来,中午也没休息一下,还不累吗?”
“路上打过盹,还好,相比每天的工作量,今天算清闲。”
“身体真好,年轻。好吧,明早接囡囡的事也交给你,我肯定起不来。我上去休息了,今天拎了两次行李,才是从家里楼上拎到楼下,再从梁大车上拎进这儿二楼,现在右手臂就沉沉地酸,不中用啦。你也早点休息。对了,带着名片吗?明后天我带你跟亲戚认一遭。囡囡不办婚礼,搞得你们被动。”
梁父上楼,到楼梯口,不由得往下看看,见宋运辉正检查门窗关合,又看宋运辉熟练开启美国带来的报警设备,然后才留下几盏灯昏昏照着,跟着上楼。他回头跟妻子说,这个女婿做人非常努力,也非常能思考,只是有点努力得可怕,幸好是女婿,如果与这样的人共事,不知多累。梁母也说女婿看上去太深,她有些为女儿心里没底。两人心里都捏着一杆秤,过后几天得以过来人的眼光好好评估女儿女婿的关系,有什么问题可以事先提点。
宋运辉回去自己卧室,好好将今天梁父意外提出的插手回味了一遍。心里想着,要不要跟梁思申说明,最终决定还是说,他刚才还打保票跟梁父说梁思申已经很会客观分析现实,怎么轮到他手上又担心起来了呢。
宋运辉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出门去机场接梁思申,开的是梁思申的大切,因为听说梁思申带了三大口皮箱,他的奥迪估计不够装。初一清晨的上海街面难得地清静,就跟他刚出来的锦云里一样,过年的时候那些国产保姆都不肯上班,外公一点办法都没有,幸好还有菲佣小王在家。宋运辉下来的时候,小王也才刚起来,忙给他做了咖啡,宋运辉自己做的吐司,小王因与宋运辉沟通良好,很是谢谢了他。宋运辉感觉菲佣比较合理,不比国内保姆,有些太自卑,有些当家作主意识太强,幸好外公够奸,一家中外四个帮手,个个服服帖帖。梁思申还说为一个家忙死,其实若没外公帮手,这个锦云里早鸡飞狗跳,其中微妙,不是梁思申这个大而化之的人能理解的。
大年初一的国际到达出口也是难得寥落,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新年,出来的旅人带着的行李特别多,好多人除了一只皮箱之外,还背着红一条白一条的大编织袋。宋运辉相信梁思申再多行李也不肯背编织袋,梁思申这个人太注意形象。想到每次相聚,总能看到梁思申洗漱之后得摆弄半天瓶瓶罐罐,他再看几遍也总是记不住那些瓶瓶罐罐的用处,他还算是学化工的。梁思申还每天晚上睡前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费尽心思地搭配出来,她有那么多衣服,却总是抱怨缺这缺那。想起这些,他一个人站在空阔的国际到达出口微笑。她有时是那么理智,有时又是那么率性,有时精明过头,有时简单得没道理,内心非常骄傲……
笑眯眯地想着这些,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见梁思申推着大大一车行李东张西望地出来。宋运辉上前先拥抱了她,才接过行李车,梁思申先笑嘻嘻地道:“我爸妈昨天没欺负你吧?”
宋运辉听着不由得笑:“怎么可能,我昨晚跟你爸谈得挺晚,还说了一些你爷爷的事,还有……你爸的感慨。今天长途飞机坐得脸色不大好,回去先睡会儿,我已经吩咐小王给你榨好橙汁。”
梁思申却神秘地笑道:“我已经在香港睡一晚上了,不过不大睡得着。你知道我昨天想到什么吗?嘻嘻,想的时候我都忍不住笑。我看宾馆里的电视放古装戏,里面女的叫男的三郎,我想我到了古代该叫你什么郎,宋郎?二郎?立刻就想到辉郎了,哈哈,大灰狼。要不是天太晚,我当即就想跑出去买一顶小红帽跟你配套。”
宋运辉听着也笑:“你要是叫我大灰狼,猫猫得跟你理论。不问问你爸跟我谈什么?”
“呃,不问,逃不过仗着长辈身份又是考察又是试探的,我问了生气。”
“没有,且不说你爸妈都是大方人,以你爸妈的水平,他们想试探我,也不用那么低级地拿话考察,后面几天看着就行。”宋运辉推着车子到门口,小车无法出门,只得一只一只地将行李拎到门外,让梁思申看着,他去取车接应。梁思申倒是有些不解了,爸妈拿起电话总是就宋运辉的问题问东问西,怎么见了真人反而不问了,反常啊。
风很冷,才一会儿工夫梁思申等得手足冰凉,等车子一来,她嗖地蹿上车去,把行李扔给宋运辉处理。宋运辉早知如此,这是家教加出国受教育的结果。他不由得想到那么身份俨然的梁父要等梁母上楼睡觉后才敢吸烟,还自嘲地说“太太理想主义,是做丈夫的成功”,不由得莞尔。他也知道,等他上车,一定有亲吻拥抱等着犒劳他,他估计梁父也是这么被梁母收服的,久后习惯成自然。等他收拾好行李上车,果然不出他所料,他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套,可还是吃这么一套,只觉得所做的一切非常顺理成章。
两人上路后,宋运辉基本上没有时间说话,都是梁思申在告诉他,她回美国做了些什么事,他笑眯眯地听着,等她说完。梁思申滔滔不绝好一会儿,忽然急转直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脸色差吗?清早起来赶飞机,吃隔夜面包没胃口,吐了,好难受,飞机上还一直在反胃。”
宋运辉一愣,他是过来人,立刻敏感地道:“会不会有了?”忍不住一边开车一边扭头看梁思申脸色,似乎他的眼睛能做青蛙试验。
梁思申也吃惊:“不会吧,那么快?”但想了想便释然,“不会,那个才刚来过。”
宋运辉一听,心里微微失望,他更敏感地感觉到,梁思申的语气里没他那么强烈的激动,但他还是温言道:“等下到家还是先喝点粥吧,别先喝橙汁。”
梁思申却笑嘻嘻地凑过来,道:“大灰狼,你非常紧张,你车子都开得蛇行了。”
宋运辉勉强一笑:“昨天你爸爸跟我谈起我们的孩子,他们也非常向往。”
梁思申吃惊:“他们不是……他们倒又急着想要了?”
宋运辉知道“他们不是”什么:“你别再这么想你爸妈,他们现在跟我聊得很好,昨晚你爸爸还跟我谈了你爷爷的失落,推己及人,他也说到他心里的矛盾,这些与我有时的感慨很一致。你看,我们都已经聊得这么深入。”
“啊,原来你们已经暗度陈仓。大灰狼,你别一张臭脸,我们都那么聪明,要一个孩子还不是简单不过的事情。”
宋运辉不由得笑道:“要孩子跟聪明有什么内在必然的联系吗?”
“就是逗你笑的,别急,顺其自然。”
宋运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是急,我刚才激动坏了,想到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多让人激动。”
梁思申听了反而笑,想到宋运辉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却还这么激动,她心里非常清楚这是为什么,因此心里很是好受,只觉得没怀上还真是可惜。“我一定努力争取。”她说出这话,自己也笑出声来,可又忍不住感慨,“我们比较麻烦,两个人离得远。我很怕,我正着手独立主持一个大项目,怀孕会造成很大影响。不过我聪明,是不是,既然别的女人都能做好的古老行当,我一定也能行。连外公这张坏嘴都说,我们的孩子肯定是最聪明的,我非常向往看到。”
宋运辉这才发自内心地笑在脸上,他发现自己太紧张梁思申了,有点紧张得想用孩子绑住这么优秀的她。到锦云里门前的时候,他忍不住伸手紧紧拥抱梁思申,好一会儿才放手,下去开大门。果然梁父看到就早早迎出来,他们没了热烈亲密的机会。
梁家父母带上女儿女婿去梁思申爷爷住的酒店拜年,外公不高兴一起去,但大家当然带上了宋引。梁思申也清楚大家都会怎么议论,她无所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而是梁家父母和宋运辉心里都敏感着。已经结婚的梁三问梁思申怎么想着找个有婚史又有孩子的,梁思申反而神色自若地反问梁三怎么会有这么落后的中式想法,只因梁思申在众堂兄妹中是潮流的风向标,梁三反而觉得自己真的很封建闭塞。
梁思申应付了梁家兄姐的问候,再看宋运辉娴熟老练,不卑不亢地与她家这些达官贵人亲戚交往而不落下风,她再次问自己,究竟爱他什么。如同过去,依然没有答案。似乎与宋运辉在一起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但因为宋运辉是第一次出现在梁家,很多人好奇地非要问个明白,为什么与那么一个条件看上去不般配的人结婚,梁思申只好一再地非常肯定地回答,他非常聪明,她一向只喜欢聪明人。众人将信将疑,但都心里怀疑其中必有猫腻,两人看上去并不般配,女的太流光溢彩,男的则是一看就是从下面奋斗上来的小户人家出身。
不仅是梁思申,宋运辉也在深切感受着梁家与他家的不同。这家人里面的大多数,都是跟梁思申似的,内心无比骄傲,行为上则是持以良好修养,看仔细了才能感受到有些高高在上的冷漠。他以往接触的人中,老徐也是这样一个人。梁思申的爷爷虽然没外公那么刁钻泼辣,可也是不易对付的,他被抓住问了好多问题。令他感激的是,岳父一直陪在他身边,有什么过分的地方,由岳父出言打断。但爷爷最终还是肯定了他,只因为他是做技术出身的,爷爷喜欢实干的人,而非他现在的身份修养。宋运辉觉得梁思申的爷爷和外公都是无比怪诞的人,可又有性格。
中午吃饭,梁家一大家子加上梁大母亲家一大家子,整整开了四桌。梁父让宋运辉与他同桌,那一桌都是梁父一辈的人,也是所谓都在官场上的人。宋运辉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人物们举重若轻的随意交谈,令他大开眼界。而这一餐的交谈,也令在座看到宋运辉的潜力。但这一餐饭,吃得宋运辉差点筋疲力尽,他终于见识了梁家。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梁父职位并不显赫的情况下,萧然却对梁思申心怀忌惮。
第二天正月初二梁大的婚礼上,宋运辉再度见识梁家的气派,不过当天大家的注目重心已经转移向梁大新娘子的娘家,宋运辉得以旁观。梁思申这才有时间与宋运辉窃窃私语,告诉他谁谁有什么什么。梁思申见多而倦,宋运辉则是初见欣喜,宋运辉此时已经很能理解梁思申为什么应付大场面的时候游刃有余,她根本就是在那里面泡大的。宋运辉看到女儿宋引也是东张西望没事人一般,不由得嬉笑感慨,他的心理素质还不如女儿,但估计女儿出入这种场合多了,以后也与梁思申没什么两样。
宋运辉在观察着梁家,梁父梁母则是实地观察女婿。对于宋运辉内心的真实动机,他们无法考证,但是从小两口之间的关系来看,他们看得出宋运辉非常爱他们的女儿,经常是微笑注视着放任着他们的女儿,也看得出偶尔有轻声提点,看上去完全是一个成熟男人对待妻子的态度,也有点好得令人不能相信。梁父梁母反复背后商量,估计女儿女婿早在爱情之前已经培养出过人亲情,此后的爱情反而是顺水推舟的产物。老两口一时都有些不知如何定义女儿女婿的关系,但他们心里都想到,如果宋运辉没有婚史的话,那一切就完美了。
这几天,对于宋引来说,真是大开眼界的寒假。假期结束,跟着爸爸的车子回到家里,她一张小嘴都忙不过来,跟爷爷奶奶叙说那上海的灯红酒绿、红男绿女。宋季山夫妇都是目瞪口呆,没想到中国的土地上,还有他们想象不到的某种生活。宋运辉倒是没说什么,让父母不用在意那些富贵繁华,以后梁思申来还照样对待便是。
春节过后,宋运辉便立刻投入协助某下游企业改制工程的实际操作,他首先通过当地政府的帮忙,以及与梁家一位亲戚的联络,顺利通过层层申报和严格筛选,将项目列入省百家试点企业名单,终于获得改制的通行证。几乎与此同时,他们与当地政府临时成立的现代企业制度试点领导小组紧密配合协作,建立起试点工作班子,专门负责制订实施试点工作计划。
宋运辉手中的工作进度一如既往地安排得密不透风,而他对一半由东海厂抽调人员组成的试点工作班子的第一要求就是“高效”,由他每天傍晚亲自过问工作进展。很快,试点工作的总体指导思想便制定出来:一、根据《公司法》的精神,建立健全企业法人治理结构;二、明确投资主体,明晰产权归属;三、实现投资主体多元化,多头引资,争取吸引外资;四、调整企业资产负债结构,以多种形式消化企业原有债务;五、彻底政企分离。
外公首先拿到指导思想传真,因为宋运辉这几天正在上海办事,所有不着急的常规传真都是传到锦云里,等晚上他回来看。锦云里的电话号码固定,大家都已经知道如果宋运辉不在东海总厂,往锦云里这个电话传一份总是没错的。外公拿放大镜看着传真内容,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才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这个狡猾的,说得多冠冕堂皇,好像引进外资还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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