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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走出这条小径,应承安才冷笑了一声。
宫城的主路均由石板铺就,两侧悬灯,风雨不灭。
此时宫灯都被宿抚命人取下挪去了兴都宫,原本悬挂宫灯的位置结了蛛网,墙角堆着断刃残甲,朱漆宫墙颜色斑驳,分不清哪一处是原本漆色,哪一处是泼上的血色。
应承安只望了一眼便不忍再看,难捱地收回视线,又过了片刻才克制住怒火,近乎漠然道:“我不知你们在含元宫中杀了多少人,寄人篱下,生死由人,也没本事咒骂。然而任由死者曝尸风雨中,滋养孽物,越副使就不怕生出瘟疫?”
宿抚将应承安绑在马上掳出含元宫后,雁探司自然将整座宫城清理了一遍,只是雁探多是行伍出身,没那个耐心一寸寸收拾,四处留了破绽,旁人不觉,落在应承安眼中却是触目惊心。
然而越梅臣的视线在应承安身上逡巡一圈,竟没看到他做出什么强忍怒火的动作。
这确实是常人所不能及,越梅臣心中忖度,隐约知晓了宿抚令他来守备含元宫的用意。
“雁探司确实不擅清理战场,”他不卑不亢地说,“怀义王不知,雁探司从陛下征战多年,对败军之将首级向来是箕扫装车,倾倒洼谷,伐木浇油,取火焚尽,还不曾如奴婢洒扫一般收拾过宫室,倘若有所遗漏,请怀义王见谅。”
说得像宿抚未下令放火焚烧含元宫,应承安就该感恩戴德一样。
这已经能称得上是羞辱,应承安此时却无力置气。
他默不作声地向前走了一段,又跨过两道染血门槛,直到能望见寝宫檐角,才缓缓道:“未曾听闻越副使辩才无碍之名。”
越梅臣垂首谦逊道:“怀义王过誉。”
寝宫门上题字照旧被摘下,宫墙收拾得倒还算干净,隐隐有桂花清香溢出,檐角垂着两盏漂亮宫灯,有一点微弱火光在其中跳动,映出了上面勾画的腾龙。
应承安不爱花招蜂引蝶,嗡鸣不得清净,院中原是种的梧桐,这棵桂树大概是宿抚照他自己的喜好移植而来,美则美矣,却不是他所喜。
因而他只好不对寝宫不抱有什么期望,但求能住人。
宫人官宦跪在宫门两侧,应承安从中看到了几个熟悉身影,他毫不停顿地从兰臣身前走过,推开房门向内看了一眼——
宿抚大概是把从他寝宫中搬走的用具又挪了回来,应承安不由自主地愣怔了一下,险些以为自己走错路回了兴都宫。
但这荒谬念头转瞬即逝,应承安指腹从门上熟悉的刻痕上划过,举步迈过门槛。
房内衣物用具一应俱全,都是他惯用之物,只将象征着帝王之尊的纹饰拆下抹平,这精心准备与含元宫中无人收敛的白骨俱叫人心肝作痛,应承安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命人捧来温水,洗净了手上的铜锈。
越梅臣折返兴都宫向宿抚复命,他如实讲了应承安这一路的反应,新君却不置一词,只说:“朕明日欲往怀义王府一观。”
旧宫室已无含元宫之名,也无怀义王府之称,越梅臣沉吟了下,答道:“划出多少予他?”
宿抚说:“朕欲将前朝之处并来予内阁,其余之地俱为怀义王府。”
他两三句吩咐说来轻巧,越梅臣奉了命,只得再折返含元宫,忙碌彻夜。
应承安也未休息,他将宿抚送来的宫人挑挑拣拣留下三人,而后又唤来兰臣侍候。
含元宫的布置并不如兴都宫奢华,西厢中只有一个高出地面半截的,大理石砌成的汤池,仅够一人用,兰臣跪坐在池边为应承安揉捏肩颈,听见皇帝欲言又止了几次,才问出口:“越梅臣是你何人?”
兰臣手上僵了片刻,不慎将应承安肩头捏出了一片红痕,慌忙松手请罪。
应承安并不在意这点冒犯,他稍稍转过头叫兰臣起身,借着摇曳不定的烛光端详了他片刻,低声说:“你的相貌与越梅臣有七分相似。”
兰臣生得一双柳眉凤眼,是极美的容貌,此时心中生出畏惧,眼睫簌簌颤抖,有些叫人生怜。
兰臣面颊上渐渐退去血色,又把薄唇咬得通红,伏在池边叩首,啜泣道:“是臣一母同胞之兄。”
应承安已经知道越梅臣的身世,他沉默片刻,伸手扶起兰臣,望着他一身宦官服饰,颇有些艰涩地问:“你想与他相认吗?”
兰臣眼中含泪,不知是摄于规矩还是不愿示弱,一直未落下,只忍着哽咽道:“残缺之身,不敢辱及门楣,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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