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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瑾选的画家很好,他们的施工进度却不算快。陆瑾在家里每日的消遣不过吃药看书,然后望着头顶一点点被巨石高山填满的穹顶。油彩把空白的天花板填得满满当当,她的生命也被填得满满当当,呼吸都困难起来。
陆瑾要出去走走,从海德格尔的时间性里走出来,从托思维耶夫斯基的死囚经验、尼采般的精神激剧历险、哈姆雷特式的咒语或者易卜生样的苦涩贵族德行、谢斯托夫的探索里走出来,像跋涉在层层的精神泥潭。克尔凯郭尔也得过不治之症,他说:“这病导致死亡,而死亡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女人松开手头的书,任由它撞在木地板上发出“咚”一声重响。电话恰好响起,来电者是她每个月要去拜访一次的合作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也是她的青梅竹马。
“阿瑾。”林煜轩的声音很温柔,“这次有哥廷根大学的教授过来讲黑格尔的辩证法,你要不要过来听一听?”
纯粹的理性会带来情感的空白,绝对的感性又会容易剑走偏锋,陆瑾不断在理智和情感之间游走,修修补补破烂的人生。
陆瑾握着手机抬头看了看,暗色的调子填满了天花板,推着巨石的西西弗斯大体有了模样,她看得发呆,直到林煜轩再喊了她一遍,女人才回过头来:“好,我一会儿过去。”
她换了长裙,又挑了海水珍珠的耳坠戴上,收敛了病痛的神色,努力把腮红打得重点,渲染在颧骨处。本来就带着闪耀颜色的腮红遮盖了气血不足,齐逸阳给她开得药陆瑾也按时吃了,但病情还是恶化了。她并非不想活下去,只是活不下去,陆瑾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一点时间和已有的命运做斗争。
她走在校园里时总会引起不少青涩目光的注目,陆瑾诚然是个漂亮的人——就算不漂亮,也有医美与微整让她变得稍微符合大众审美一点。大学校园总是个好地方,充满了青春的气息,荷尔蒙裹着对未来的憧憬把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陆瑾走到中文系的院楼时,林煜轩已经在等着她了。
男人似乎刚下课,手里还带着教案,中山装在他身上也并不突兀。林煜轩推了推眼镜,冲陆瑾打了个招呼:“这么早?那位教授是下午的讲座。”
陆瑾走近,站在他身边看着来来往往的吵闹的学生,突然鼻子一酸。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失态:“那我们先去你办公室坐坐?”
林煜轩弯了弯眼:“好,我最近买了新茶杯,想你也会很喜欢。”他比陆瑾大两岁,更像是个哥哥的角色。女人点点头,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院楼。
林煜轩的办公室放满了经史子集,掺杂了两本冯友兰先生的《中国哲学史》,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并不难闻的墨香味——那是林煜轩练字的味道。男人起身去倒茶:“阿瑾,你随便坐。”他这样说着,陆瑾也不客气,坐在了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
托马斯?曼的《死于威尼斯》,绝对的理性与狂热的欲念。陆瑾看了两眼,就放下了,林煜轩也端着茶走过来了。
“阿瑾,你今天电话里说有事要告诉我,是什么?”
他在陆瑾面前坐下,把大红袍递到陆瑾面前。
女人久久没有说话,一滴泪落在杯子里,漾开一圈圈苦涩的涟漪。越来越多的泪珠滚落,林煜轩诧异地抬起头,陆瑾的鼻尖发红,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对面的男人及时为她递上纸巾:“怎么了?”
男人越是擦,她的泪落得越急,像是一场骤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林煜轩放弃了用纸巾擦泪的想法,他走过来抱住陆瑾,任由那些湿漉漉的眼泪蹭在他的衣领上。
“阿瑾……?”林煜轩拍着她的背,小心翼翼地开口。
陆瑾想要说话,却被眼泪堵了回去:“我很努力地反抗了……”
“怎么了?”男人的语气像是拂过池水的春风,一下一下哄着陆瑾。不要阻止暴雨,任由它落下就好,他只需要替陆瑾打好伞就足够了。
女人终于从哽咽里抬起头,她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擦干净眼泪,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一点小波折而已。”
这话怎么看也没有说服力,林煜轩望着她,把那些掺了眼泪的茶水倒掉,他抱着陆瑾,缓缓开口:“阿瑾,忧虑是人生的常态,海德格说过,我们唯一的现实,就是在各个阶段的忧虑。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种忧虑是一种恐慌,当你意识到自身时,就会变成焦虑了。焦虑的事情有很多,可是人还是要为反抗绝望不断地冒险,这个是人存在的意义。”
他顿了顿,伸手替陆瑾擦去眼泪:“萨特说,人是无用的激情,明明知道自由已经到了尽头前途无望,还要为反抗绝望不断冒险,这个叫荒诞激情。阿瑾,你在很努力地反抗绝望了,你做得很好了。”
他的安慰似乎颇有效果,陆瑾终于露出个笑,“嗯。”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饿了。”
空气似乎温柔起来,那些灿烂的光线把悲伤都轻轻藏了起来,热意在满是墨香的办公室里上涨,一次又一次要湮没陆瑾的鼻息,让人头重脚轻。
陆瑾太害怕突然的变故了,就像一场飞机的失事,找不到黑匣子。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自己思绪的黑匣子,完全交给面前的男人。哪怕是死,也可以死在流淌着青春的血管里。
性器把思绪撞出了裂缝,把呼啸的浓烈的爱意灌进去,裹着悲伤撕扯成一条条的布条,像是被脱掉的衣裙。被藏在了暗色的阴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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