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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掌管内务的婆子送来了新制的罗衣和头面,流光溢彩,将狭暗的车厢照得明亮。
碧落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好的衣裳和首饰,眼底流泻着惊叹。年轻的女子都抵挡不住珠翠华裳的诱惑,更何况,这是骆总管的命令,所以她便也不忸怩,满怀欢喜地将衣裳换上,转头却见颜筝好整以暇地托腮望着她,脸上便是一红。
她嗔道,“你只瞧我做什么?骆总管知道你身子好得差不离,晚上的夜宴也有你一份,快别躲懒了,起来将衣裳换上。”
颜筝这才动了动身子,满脸困惑地问道,“夜宴?”
碧落笑了起来,“刚才黄婆婆来送衣,她跟我说的,荔城令不只亲自来迎,夜里还要在官邸设宴款待咱们,荔城令夫人和属官的夫人们都会作陪,骆总管不敢怠慢,所以才送了这些赴宴的衣裳首饰过来。”
她忽得敛了笑容,肃然说道,“筝筝,既然也送了你的衣裳,这便是让你也要出席的意思。骆总管这人心狠手辣,在还没有入韩王府之前,咱们最好不要得罪他。我听黄婆婆说,去年这时,他替韩王去蜀地甄选美人,有一位容色特别出众的美姬,仗着自己貌美,便不大听骆总管的话,后来……”
碧落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颤抖,“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就在韩城门口,骆总管用皮鞭活活将她打死了……”
韩城,是北府的中心,韩王府便坐落于此。
骆总管替韩王甄选美人,可他却敢将不听话的美姬,在韩城门口活活打死,而韩王却没有惩罚他。这不只说明了骆总管是何等样得凶残,还意味着,他极得韩王的信任和器重。
她们绝不能得罪这样的人。
颜筝眉头微蹙,心里有一丝奇异的感觉流淌而过。
她想,荔城令虽然是韩王的属官,但却也有六品,骆总管就算再得韩王宠信,却只是个无品无阶的管事,而这一行十二名美姬,还未入韩王府,将来的造化如何尤未有定,就算将来她们其中有人得了韩王的宠爱,那也是将来的事。
荔城令想要表示对韩王的敬重,只需要安排一处宽敞舒适的住宅,备下几桌美酒珍馐,已经足够,何须亲自到城门口去迎?又请自己的夫人带领属官的夫人们夜宴作陪?这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
颜筝将这疑惑压下,她虽然很清楚今夜那场筵席恐怕有些来历,绝不只是简单的接风洗尘,但如今的她,不过只是个地位卑微的美姬罢了,荔城令和骆总管的这些勾当,她不需要知道,知道得越多,不会给她带来半分好处,反而会让她,甚至碧落,都陷入危险的境地。
她这样想着,便乖顺地将身上的内衫除了下来,将几上藕色的罗衣套在了身上。
这衣裳很合身,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短。藕色映衬得她如玉般光洁的肌肤更加莹润了,这温暖而恬淡的色调,让她看起来亲和了许多,没有了平素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冷然。
碧落已经打扮好了自己,见颜筝跪坐在铜镜前,动作生疏地绾发,便笑着说道,“我来。”
颜筝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梳子递了过去,便乖乖地撑着头,任碧落纤细的手指在她发髻上飞舞。她原本想要解释两句的,但想来想去又不知道要解释什么,难道她要跟碧落说,她从来都没有自己绾过发,所以她根本就不会梳髻?
她默默叹了口气,心里想道,从前她身份尊贵,伺候着她的丫头婆子一大堆,不论什么事,只要她轻轻一声吩咐,自然会有替她做事的人。可现在不同了,这些生活琐事,她该尽快学会才是。
碧落是她的朋友,她不该总是麻烦她。
过不多久,车队便入了城,颜筝和碧落的马车殿后。
颜筝轻轻撩开车帘,透过缝隙,她能看到远处骆总管的身边围了一群穿着官袍的男子,心底猜测约莫这群便是荔城令和他的属官了。因为隔得太远,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一向表情阴戾的骆总管脸上露出了笑容,想来他们相谈甚欢。
她无意去揣测骆总管和荔城令在说些什么,却将目光投向两侧的街景。
颜筝曾看过夏朝九州志,书上说,北地干涸,水脉不丰,又多是沙土,并不适于耕种。北地产出的粮食少,百姓为了果腹生存,便只好深入丛林猎杀,好在背靠着一大片辽幅宽阔的森林,只要有足够的胆量,就能够获得大自然足够的馈赠。但毛皮和山珍的价值虽高,却有很大的风险,猎食野兽,终究不能所有的百姓赖以为生。
与富饶的江南相比,北地显得贫瘠而凄冷。
在史官的记载中,韩王肆无忌惮的掠夺和毫无节制的奢靡,令本来就并不富裕的北府陷入了更深的苦难,百姓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每年都有数百人死于饥饿和寒冷,这种情况一直到了景和元年,景帝平了韩王祸乱,将北府改称平凉后,才有所改观。
但在见识了荔城的街市之后,颜筝恍然意识到,史官又骗了她一回。
荔城是北府五城中最小的一座城池,辽幅并不大,论规模,不过皇城一隅,但街市干净整洁,商铺鳞次栉比,商贩井然有序。她们入城时已经过了酉时,华灯初上,暮霭微沉,天际沉下了黑色的幕帘,哪怕在江南最繁华的陈州,此时也已经家家户户紧闭门扉了,但在荔城,她们途经的每一处几乎都众商云集,人群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荔城如此,韩城又该如何?
颜筝忽然对声名狼藉的韩王生出几分好奇来。
所谓眼见为实,她一路所见所闻,背离史载太多,让她不得不怀疑史官所言的真实性。但她转念一想,自古成王败寇,韩王既有谋逆叛行,还差点攻入皇城,这样的奇耻大辱,景帝怎能不恨之入骨?历史向来都是胜利者所书,被挫骨扬灰的韩王自然是不堪的。
如果她仍旧是从前的颜皇后,自然无需揣测韩王是否当真不堪,但她很快就要入韩王府了,韩王的品性与她未来的生存环境息息相关,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须当尽量了解韩王的真实面目的。
假若他是真荒淫真暴戾,那她该躲得远一些,明哲保身,想尽一切法子活下来,活到永德十五年的春月,缪莲第一次踏上北府的土地那日;假若他的淫。虐残暴都只是假相,那么她也许可以想法子得到他的赏识,以她前世所学和超越三十年的见识,来换取自己和碧落的自由,她想要许碧落一个美好的未来,也想早点达成自己的夙愿。
她不怕韩王会为了缪莲来为难自己。如果史书不可信了,那么所谓韩王为了莲姬的美色而企图谋篡,这样可笑的理由,她又怎么会轻易相信?何况,永德十五年的春月还未到来,便是韩王与缪莲当真是宿命,她也还有足够的时间布局筹谋。
颜筝正出神地想着,忽然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投射在她脸上,她警觉地转过头去,蓦然望进了一对深不可测的眼眸,那个左脸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正以一种揣度和探究的眼神注视着她,表情清冷,却又带着困惑。
她认出来,那人正是先前的黥面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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