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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厌恶一切,包括别人的好意善意,天气的阴晴冷暖。抗拒那些怜悯、恶毒、辱骂、鼓励和所有无关紧要的接触,对的,我就是可怜虫。
小聚畏惧地瞥了我一眼,随即坐得笔直,假装看风景。我深呼吸,指着路侧的公园,说:“停那儿吧,我想下车走走。”
公园挺大,广场中间有雕塑,小朋友围绕喷泉欢呼雀跃,飞鸟划过,人多的地方,秋天的颜色灿烂又喧闹。
我避开人群,走到树林,听见“铮”的一声,不远处一棵树下,有个歌手拨动吉他。他戴着白色假发,脸上油彩鲜艳,装扮成小丑,花花绿绿的衣服极不合身,三三两两的行人故意绕过他,没有一名听众。
哦,有一名听众,小丑坐在草地上,身旁搁着一个面容狰狞的木偶。
小丑弹得乱七八糟,唱得沙哑低沉,好几个音都破掉。可是第一句唱出口,我就像被扔进狂风暴雨和不计其数的闪电中,血液在皮肤下烧得滚烫,笔直穿越心脏,如同身体里无数呼啸的标枪,冲到眼眶,冲出眼角,转瞬冰凉,从脸庞挂到脖子,从脖子滑入空气。
某个深夜,我疲惫地回家,林艺喝醉了,睡在地板上,手边躺着酒瓶,她的手机正在放这首歌。
我在医院守了母亲三天三夜,医生说脱离了生命危险,我想回家取一点衣物,却看到醉倒的林艺,一个贫穷美丽而绝望的妻子。她低声说:“宋一鲤,我撑不下去了,我要离开你了。”
我觉得有点累
我想我缺少安慰
我的生活如此乏味
生命像花一样枯萎
……
几次真的想让自己醉
让自己远离那许多恩怨是非
让隐藏已久的渴望随风飞
哦忘了我是谁
她是那个和我用一个餐盘的女生,深夜共同自习的恋人,婚礼互相拥抱的妻子,曾对未来满怀憧憬,下定决心改变生活的伴侣。她没有想到,我背上的命运沉重如山脉,竭尽全力撬不开哪怕一丝丝缝隙。
那天之后,林艺说,不能困死在饭馆,得出去找份工作。她十几天没回家,我无比焦躁,手头有点钱,将面包车拖进修理厂,好好清洗,打了一遍蜡,让它看起来稍微有点体面,买了束花,去她工作的地方,打算接她下班。
大楼下挨到黄昏,望见林艺和同事走出来,我整理整理头发,按响喇叭,探出身子,冲她呼喊:“宋太太!宋太太这里!”
林艺似乎没听到,跟两位同事直直往前。我推开车门,招手喊:“宋太太,下班了吗?我是宋先生啊。”
这些生硬的调侃,我拼尽力气才展现,从我贫瘠的生命中挤压出来。
三人停住脚步,林艺脸上带着微笑,看不出情绪。同事挑眉毛,挤眼睛,红润的嘴唇嘟起,发出惊讶的“呦”,声音拖长,尾调上扬。
黄衣服同事推了推她。“宋太太,宋先生来接你了,太甜蜜了吧。”
粉红套装同事笑着说:“不像我们只能自己开车,羡慕你们。”
黄衣服挽起粉红套装的手,说:“还是辆商务车,够大气,哈哈哈哈,宋太太,明天见。”
我跳下车,拉开副驾的门,林艺绕过面包车,往地铁站走去。我忙拉住她,问:“你去哪儿?”
林艺说:“放手,明天我找你。”
我假装没听清,举起花束。“小艺,喜欢吗?”
林艺说:“我们离婚吧。”
她平静地看着我,隔着花束,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说:“妈妈今天清醒了一会儿,想喝粥,我回去帮她熬,你呢,你想吃什么,我来做,这几天我有进步的。”
没有回应,放下花束,我再也无法隐瞒自己,带着哭腔说:“小艺,我们可以的,真的,可以的……”
我看清楚了林艺的眉眼,疏朗清秀的五官疏离而陌生。
她低下头,匆匆捋了下耳边的碎发,沉默地往前走。我跟在她身后,地铁口风很大,下班的人群匆匆拥入,我惊恐地拉住她,因为我知道,这次松手,就永远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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