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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二十日前,我也是九天前才得到消息。”他平静得异常诡异。
承铎见他这种神情,心中盘算应无任何疏漏,一时说不上话来。承铣看他默然,竟柔柔笑道:“你不用想,我的人马不及杨酉林,我前几天才发现他埋伏在闸谷边上。我本应该收兵回去,然而我没有,现在进谷更是行险。我不怕,只因为生死权势我早看淡了。”
承铎觉得匪夷所思:“生死权势都看淡了?所以你才做那些事?”
承铣“咯咯”笑道:“从小你们就觉得我怪,我知道你们背后说我是疯子,其实你们才是。皇家的人都是疯子,我一眼看去,只有自己稍稍正常些。”
承铎冷笑:“你倒是很自恋。”
承铣亦冷笑道:“我真想让父皇从地下爬起来看看。他的大儿子十分不济,让他的二儿子赶了下去;他的二儿子到头来才喜怒不定,死得不明不白;他最为嘉许的五儿子最后死在他那无往不胜的战场上。可惜差一步就圆满了。”
他把这叫作圆满,承铎无言以对。
承铣继续道:“你以为你的侧夫人徐氏是我安排的人吗?你的元妃死了,你与萧相的姻亲就断了,你在朝中便不能得势;你没有子嗣,便后继无人,只能老实辅佐他人。这才是你的女人孩子总是倒霉的原因。你现在回去,必然得到他的一纸辅政遗诏,你可千万莫要感恩戴德呀。”他顿了顿,“不过是我和他各取所需,他想我们两败俱伤罢了。你自以为聪明,自以为高傲!其实一直被人玩弄于股掌!”
他言未已,承铎已一拳击到他脸上,打得承铣的头撞到了墙壁:“我与二哥如何,那也是我们兄弟的事!你永远只是其中的那个小丑,抬不起头来!你下药迷乱他的心神;用假的怪兽蛊惑人心;勾结胡人,鬻地卖国。你干的这些事,害的已不独是我一人!”
承铣像听到什么奇闻似的,嘶哑地笑了,声音渐渐响亮,仿佛他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哈哈……我错了,哈哈哈哈,原来你才是最高明的那一个。”他兀自笑着,“现在他死了,我也落到你手上,你就要赢了。”
承铎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道:“我是要杀你的,我杀你并不为了你们争夺的那些东西。”
承铣仰着头直视他,切齿道:“我是争夺那些东西,可我不是为着权势。那是我的追求,你不懂。”
承铎点头:“我确实不懂你的追求,也不想懂。你欺辱我的女人,我便杀了你。”
承铣反而愣了愣,看了承铎半晌,却笑了:“这个理由不错……委实不错。我因她而死,得其所矣。”
茶茶听得这句,眉头微皱。
承铎松开他的衣领,手腕一转,抽出了靴筒里的匕首。承铣仿若不见,眼光越过他看向茶茶,忽然对她笑了笑,轻声道:“知道吗?其实我很喜欢你呢。”茶茶的脸色冷凝不改。承铎抓住他的头发,一刀割上脖子,直切到椎骨上,干净利落,血如泉涌。
承铣脸上的笑容一僵,不动了,一时凝固成一种诡异的神态。茶茶望着他这般神情却全无恐惧之色,眼神仿佛透过他看向了什么不知名的地方。承铎收了匕首,也不再看他,转身牵了茶茶的手往谷口走去。
清晨的阳光正透过薄霭,瑰丽地投射到地面,大地染着一层初春的暖意。出谷的山坡上,满坡的茶茶花正迎着阳光开起来。承铎拉了茶茶走上去,哲义自觉止步。
两人走到花丛间找了一块地方坐下,茶茶抱着承铎的膝盖,承铎却眯起眼睛,望着天空柔和的阳光,道:“其实他没说错,我们家的人都是疯子。”
茶茶将脸贴到他的膝盖上,承铎叹息:“在上京时然之说过我命硬,是天煞孤星,必克尽至亲至爱之人。那天你醒了,我心中想,这半生四海平靖,杀戮无数,然而神明眷顾我,让你醒来。此番出谷,我便从此封刃偃旗,再不妄动干戈了。”
他平淡深沉的声音款款道来,却激得茶茶心中缱绻感动。这个不怕把天捅下来的人,只因为自己一番生死,竟然对神明敬畏起来。茶茶轻扣着他的掌心,指尖抚摩着那道伤痕。
承铎似定下了主意,注视她道:“我们到你的家乡去吧。高昌不在了,可家乡还在。有时国号会变,君主会变,然而山河不会改变。地上的人们仍然像先辈一样生活着,世代传承。你说你要跟着我,那你说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好吗?”
承铎的眼睛带着柔软的亮色,看得茶茶眩晕起来,仿佛生生世世都要与他相守,触手尽是时间的永恒。人心安稳,天地静谧。她凑上前去吻了吻他的唇角,山坡上的茶茶花都迎着风摇曳,紫蓝淡雅,默默无声地开在这尘俗世界里。
春日暖阳惺忪地照着大地,快马踏过厚实地,草原渐渐有了绿意。阿思海快马加鞭,赶回了自己一年前离开的家里。若不是承铎回燕,他也不会放下生意,出去这么久。
偌大的宅子里空荡浮尘,四壁徒然。家具散乱地倒着,能带走的东西都没有留下。他转到里间屋子,角落一人抱膝靠墙而坐,见他进来,站了起来。
阿思海看去,这不是上次承铎让他带走的那个忽兰吗?他便用胡语问:“你怎么在这儿?”
忽兰眼睛红红的,捏住自己的手,埋头道:“那位大将军听姐姐的,你又听他的,他叫我跟着你,就是姐姐要我跟着你。”说着,她一阵伤心,“姐姐被我害了,我当然不能不听她的。”
阿思海听得想拊掌大笑。她方才说承铎听茶茶的,这话若是被承铎听见,怕是要发飙。阿思海越想越好笑,拉了她的手道:“行了,行了,别伤心。你姐姐好好的,也没你什么事了。你要跟着我就跟着吧,咱们把这里收拾一下再说。”他随手拾起一个凳子。
“姐姐在哪里?”忽兰此时只觉有茶茶才安稳。
“他们过两天会过来暂时落脚,只怕这个房子都放不下。”阿思海抬头打量房顶,一脸憧憬。
忽兰不解:“放不下什么?”
阿思海犹自感叹承铎的选择,眼望着忽兰,突然生出一丝诗意:“放不下今后的逍遥自在。”他将这句胡语说得起承转合,仿佛是一首悠扬的诗。
忽兰陌生地看他一眼,又望了望他握着的那只手,想找出一句话来问,却又觉得不知道问什么好。阿思海对那一片狼藉不为所动,让忽兰坐下,自己笑嘻嘻烧水去了。
忽兰转顾屋角,只得片瓦残垣。命途飘蓬,无有终止。此时的她远远没有料到,有朝一日壮阔的命运将与自己邂逅相逢。
十年后,忽兰离开了阿思海,托名胡狄大汗遗女,收拢散卒,成为胡地一代女主。胡地在她治下又逐渐强盛起来,成为中原隐患。与此同时,高昌又立新王,名沙诺里,与允宁大帝结盟,打开了西域商贸,中原迎来一派空前盛世。
二十年后,允宁大帝的重臣东方互,辞相退隐,不知所终。此后几十年间,中原盛世渐渐衰落。再过四十四年,忽兰女汗长子阿思达继承汗位,率部南下,竟夺去中原半壁河山。允宁帝之子被迫迁都,苟延三十六年,国祚衰灭,遂尔终绝。
其时,距靖远亲王承铎袭破胡都整整一百年。茶茶一念之善,救了忽兰,而承铎又与茶茶隐逸他乡,不问大位。岂料中原国祚果然覆灭于茶茶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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