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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狄大汗翻看着手上的一块金牌,上面刻着他的图腾,镶嵌着七彩宝石。两月前,为了表和亲结盟的诚意,他特地命人打造了这块金牌与议和文书一起送到上京,作为送给未来汗妃的礼物。
他望了眼下面站着的女子。她虽然只穿着素色长衣,裹着暗色披风,头发散乱着,却像一块新烤的糕点散发着清新甜美的气息。她一紧张,面上就浮出两个酒窝若隐若现。这怯生生的样子如晨霜月季,似秋月玲珑,让人一见心怜。
胡狄大汗露出一个自以为亲善的笑容,向那女子道:“你既拿着这块金牌,这么说你就是华庭公主,本汗的汗妃?”遗憾的是,这句话经过突迦的翻译失了它本身的关切味道,没让那女子露出一分感激神情。
承锦稍微镇定了一下,点头:“不错。”
“那你为什么会在燕州?燕州大营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五王现在哪里?”
突迦一连串地翻完。承锦心中警铃大作。她虽对承铎与东方的计划不甚清楚,但承铎出兵必然是为了对付胡人。现在胡人察觉了,若不把这件事圆过去弄不好承铎就要吃亏了。承锦心中大喊:“天哪,你快让我想出个合适的理由来吧!”
人有时让条件一逼,很多潜能就即时开发了出来,比如说谎。
只一转瞬,承锦已经说出口:“我随议和的时臣一同来的,以便议和成功就和亲。和亲若能成功,想必大汗也不会言而无信,休兵是一定的。燕州大营的兵马是从底下各州调来的,如今要休兵,自然也要回本州防卫,否则粮草供应不上。”
“上月诏书一下,便八百里快递到了燕州,燕州各部人马已南调。”她一边说上文,就想好了下文,“我五哥前日收到皇兄的密旨召见,也无心再战,已连夜回京去了。”
她把这番话说得模棱两可。让承铎无心恋战,还把兵马都南调,莫非京城出乱子了?还是朝纲不稳逼得皇帝要先除内患,以至于急忙把她都送到燕州来指望拿她换个太平?你就自己猜吧。
岂料这一猜正中了胡狄大汗下怀,自以为得计,忍不住就面露喜色。倒是突迦想了想,问承锦道:“你说兵马南调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本月吧,陆陆续续……我也……不太清楚。”承锦假作思索,其实计穷。
正在这时,一个高大的将领上殿来,看了承锦一眼,趋至胡狄大汗身侧,耳语了几句。胡狄大汗转望突迦道:“阿勒泰说,昨夜袭营,他的手下也捉到了一个华庭公主。”说话间,便有人带了进来。承锦转头看去,正是茶茶。茶茶不动声色地与她交换了一眼,缓缓走到殿前。胡狄大汗顺着殿侧火光看去,这女子几分秀气,几分清淡,神气之间透着冷静,如旷野通达,人声绝迹。然而她眼波一转,又如冰雪初开,沁人心脾。
她略看了一眼上面的几人,便对胡狄大汗低头屈了屈膝。
突迦也疑惑,问那将领:“你们在哪里找到她的?”
那人回说:“在燕州大营中军,她住的帐子等级比别人的高。”
突迦便问茶茶:“你是华庭公主?”
茶茶点头。
“那她是谁?”突迦手一指承锦。
那胡人将领插话道:“她好像不会说话,不过她会写我们的字。”
胡狄大汗也皱了眉,问道:“没有听闻十三公主是个哑巴啊,你又怎么会写我们的字?”
茶茶站着不动,突迦便从旁边案上拿了粗纸炭笔放到茶茶面前。茶茶蹲下身果然写了几行胡文:“我小时候生重病,以致口不能言。这是皇宫秘事,外人并不知道。正因如此,一直无人愿谈婚嫁。”她露出三分哀婉,映入胡狄大汗眼中,觉得女人不能说话实在不是什么大罪过,神色反柔和了许多。
茶茶接着写道:“大汗愿意娶我,我也一直仰慕大汗当年平定漠北的奇勋,便学了胡地文字。”
平漠本是胡狄大汗几十年前的发家之战,当初一战成功才有了今日的霸业。他不知茶茶无聊时就翻承铎的书案文档,莫说他打了什么仗,就是他用了什么战法她也了如指掌。现在五十好几的人了,还有美人仰慕,心里觉得这个女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忍不住问道:“你当真仰慕本汗?”
长殿火光下,突迦也看不真切,只低声道:“大汗,这两人各称自己是公主,其中透着古怪,需得小心。后来那个眼睛有些奇怪,中原人的眼睛都是黑的,她的好像有点蓝。”
胡狄大汗点点头,嘴里却道:“不过是个女人,能作出什么怪来。”
承锦看出他对茶茶的意思来,插言道:“大汗错了。她是西域人,在上京长大,从小跟随我做丫鬟,原想替我出嫁。我想两国之间应以诚心为先,才自己来了。她乱军中为保性命,才谎冒我名。大汗细想便知。”
突迦听承锦这样说,暗暗点头。茶茶却抬手写道:“她虽没说错,却说反了。正因为她想替我和亲,才会这样说。我今到此,绝无理由再让我的丫鬟代嫁。大汗详察才是。”
两人各执一词难以分辨。胡狄大汗原有一张十三公主的画像,却觉得两人都不像,都比那画像美上不止十倍。突迦从旁道:“这两人真假难辨,不如让喀喇昆仑神做个决断吧。”胡狄大汗依言召上大巫师来。
胡人最信鬼神,大至王汗,小至庶黎,每岁必祭祀,疑难必问询。若是神灵做出的指示,即使是汗王也不能违背。少时,一个面目乌黑的佝偻老者握着一个乌黑的什物上来,向胡狄大汗行过礼便走到大殿正中,对着茶茶和承锦坐了,放下一个粗瓷碗,注上水,将两块一黄一白的石头“咔嗒”一声扔了进去,手中握着那奇形怪状,有些像象牙的东西喃喃念咒。
承锦不曾见过这些东西,但见这老者容貌可怕,不知他意欲何为,背心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她忍不住转头去看茶茶,茶茶抛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她认得那碗里的石头是胡地的楂达石,从牛羊腹中得来,浸水佐咒可以呼风唤雨。
那巫师手上拿的是筊杯,一般以木雕成象牙顶状,从中一剖为二。剖面平为阳,侧面拱为阴。一阴一阳是正卦,问事则顺遂,两阳为未定,两阴为不利。看这样子,他是要借楂达石的神力来掷筊定论。
茶茶心底很瞧不起这胡人的巫术,像筊杯这种东西,做点手脚,你要什么就能掷出什么来。胡人又将神灵看得如此郑重,岂不是将国家之事都交到了巫师手上。若如此,还不如像高昌一样,让巫医称王。
那老人念完了咒,忽然大喝一声,吓了承锦一跳。他一把将那筊杯抛到茶茶面前。两瓣木雕滚了两滚停下,一平一拱。本来突迦与胡狄大汗都疑心茶茶是假的,岂料现在神说她是公主。殿上众人的眼光全落到了承锦身上,承锦不知何意,面上只强作镇定。那老者收回筊杯来又短短地念了几句,再喝一声往承锦面前一抛。
承锦盯着那木雕,其中一瓣“吧嗒”一下扣住,另一瓣兀自摇摆,也是一平一拱。殿上的人除了那个老巫师面无表情,其余的人都呆了呆。
半晌,胡狄大汗迟疑道:“这……喀喇昆仑神说这两人都是公主,这……”
突迦也默然道:“神灵之意不明,能不能再问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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