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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季左右为难,看看许仲,看看许母,又转脸看看荀贞,犹豫了下,到底母子连心,怕许母摔倒,站稳了脚,不肯离开。
许母眼泪掉下来了:“你们这两个逆子,都想气死俺么?”
许仲、许季哪里能见得了母亲流泪?登时慌乱起来,七手八脚,也不知该劝慰、还是该下跪。特别是许仲,完全不复方才镇定自如的表现,手足无措。
荀贞善解人意,对杜买、陈褒等人使了个眼色,退到远处,留个足够的空间和距离供许家母子说话。被许仲这么一闹,诸人的酒早都醒了。陈褒凑到荀贞身边,低声说道:“荀君,要不要小人出去看一看?”他是个谨慎人,言外之意,出去看看许仲有没有带同党来。
荀贞心道:“带同党也好、不带同党也罢,又有何不同呢?我虽善待许母,但今晚,许母是绝对不能交给许仲的。如若交给,不但在乡里轻侠面前颜面尽失,且必会招来县君的惩处。”
他摇了摇头,说道:“许仲声名在外,不会欺瞒我等。他说是独身前来,便是独身前来了。”
程偃深以为然:“丈夫一诺千金。阿褒,你也忒把细了。许仲不是弄假的人。”问荀贞,“只是眼下该如何是好?”
“当务之急,不能让他带走许母。”
诸人皆以为然。尽管他们对许仲或敬或畏,但职责所在,如果今夜真被他劫走了人,除非他们肯放下一切,跟着他亡命江湖,否则正如荀贞所说,县君的怒火是谁也承受不起的。
“杜君、繁家兄弟,你三人守住院门。”以防许仲暴起发难,带着许母突围冲出。
杜买、繁家兄弟应了声是,悄悄去到院门口,各寻地利之处站定,握住刀柄,面对院中的许家母子,如临大敌。
荀贞吩咐妥当,稳住心神,远观许家母子说话。今夜是否会有转机,就全看许母了。也不知连日来的善待服侍,会有几分作用?他细细观看许仲,心道:“闻此人名声已久,今夜初见。本以为他是怎样的一条昂藏大汉,却不料如此瘦小。”
没了荀贞等人围在身边,许仲将刀抽出,放在地上,一手握住,跪在地上。许季也跪下了。两人并成一排,拜倒在许母的身前。
许母抹着眼泪,说道:“荀郎待俺,如待亲母。让出自己的屋子给俺住,每到饭时,跪行奉饭。怕俺冷了,拿出自己的被褥给俺。这一切,你弟都看在眼中。中郎,你已杀人亡命,今夜突然跑来,又逼迫荀郎将俺放走。且不说俺老了,能跑去哪里?就说这么做,对得起荀郎么?……,因为俺,你杀了人;再因为俺,要让荀郎受县君的责罚么?”
许仲呆了呆:“……,荀君待阿母如待亲母?”
许季曾随荀绲读书,荀贞待他又如春风和暖,实不愿两边流血冲突。他说道:“字字为真。大兄待阿母、待我,如待亲母、亲弟。”
许仲见其母容色哀戚,言语恳切,又闻其弟证实,立刻做出了决定,伏头触地,给许母磕了三个头,说道:“既如此,孩儿不孝,不能再尽欢膝下了。”交代许季,“阿母十月怀胎,将你我养大,若不孝顺,愧为人子。我以后不在家中,你要尽心尽力地侍奉母亲。”
他交代完,也不等许季答话,昂然起身,大步走到荀贞近前,先将佩刀解下,捧在手上,接着跪倒在地,挺腰说道:“许仲无知,不知荀君大恩,险陷不义。适才见荀君诸人与家母并坐,又见幼弟场中舞蹈,以为是荀君在戏弄母、弟,故此言语冒犯,任请责罚。……,我愿投案自首,换家母归家。”高高地将佩刀捧起,俯身在地。
——男女不同席。虽说在底层社会,甚至上层社会中,男女混坐吃饭饮酒的情况不是没有,但如果严格地按照礼法,即便许母已经年迈,荀贞他们也是不该与之坐在一块儿吃饭的。
适才还步步紧逼,转眼间献刀自首,而其中的原因只是许母的一句话。这转变太快,诸人瞠目结舌。
场中最伤心、最为难的是许母了,一边是危难中待她如待亲母的荀贞,一边是孝顺的亲子,她两个都不想伤害,但现如今的情况下,却必须选择舍弃一个。是舍弃荀贞,还是舍弃亲子?她浑浊的眼中泪水长流,看着许仲献刀,听着他自愿投案,心如绞痛,身子摇摇欲倒。
许季吓了一跳,急忙跳起,将她扶住,叫道:“阿母?”许母用尽全身力气,抓住许季的臂膀,无声啜泣,却咬紧了牙,不肯说出一句:“中郎快走!”
荀贞目睹许母悲容,长叹一声,说道:“有其母,必有其子!许君,我今夜方知这天下为何会有你这样纯孝仁德的奇男子了!”将许仲扶起,接过他的佩刀,亲手给他挂回腰间。
“荀君?”
“我为亭长,你是逃犯,按照律令,我本该将你绳之於法。只是,抓你不难,不伤你阿母的心却太难。许君,你的母亲我不能放,你,我也不会抓。你走吧!”
一个甘愿放下武器,为救母而投案自首。一个偏偏不肯要这件大功,为不伤许母的心,甘愿冒受县君惩罚的危险将之放走。陈褒、程偃诸人看得眼花缭乱,面面相觑。
杜买拽了荀贞到一边,耳语道:“荀君,许仲固然纯孝,但今夜若将他放走?话传出去,怕会引来县君的雷霆大怒啊!”
荀贞不以为意,正气凛然、慷慨激昂地说道:“《春秋》之义,子不报仇,非子也。今岂能因国法而灭春秋、杀孝子?我宁受县君的怒火,也不愿不仁不义,为天下杀一奇士。”
陈褒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但对他的决定很赞成,说道:“是啊。许君来而复走,只要咱们不说,谁会知道?”问程偃、黄忠等人,“你们说是不是?”
黄忠、繁家兄弟久在本亭,对许仲了解颇深,知他虽看起来瘦小,实际悍勇异常,要没有兵器在手,倒是不惧,但是荀贞已将环首刀还给了他,如再动手,怕真难免落一个“血溅五步”的下场,谁也不想就此丧命,如今能留住许母在亭舍中已是心满意足,皆道:“阿褒所言甚是。荀君,你放心,我等必守口如瓶。今夜之事,半个字不会外传。”
诸人都保证了,许仲还是不肯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荀贞略微一想,知道了他的担忧,说道:“许君,你母亲在我这里,你尽管放心,断然不会受到半点辛苦。”
“阿母系身亭中,我却逃亡在外。此非人子所为。荀君,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走。”
他竟是执意投案。
荀贞怎肯眼看他赴死?娓娓劝道:“你犯下的是贼杀重罪,如果投案,必然一死。你死了,谁来孝顺你的母亲?幼节年纪尚小,不及弱冠,你将阿母托付给他,能放下心么?”
“这,……。”
“当今天子宽仁,自建宁以来,几乎年年大赦,明年应也不会例外。如果赶上允许赎买的话,你的罪行虽重,也不是不能赎买。要不这样,如今已是九月,你再等一等,等到明年夏天,看看天子有无诏书允许赎死。如果没有,你再来投案,如何?”
有时候,朝廷会下诏书,允许天下罪犯、亡命用钱、谷、缣等物,或购买爵位来赎罪。小到“赎耐”,大到“赎死”,都是可以的。
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许母涕道:“荀郎都这么说了,你还站着干什么!”
荀贞说的有道理。
如果许母在亭中过得很不好,受到了虐待,许仲拼得一死也会把她救出,如救不出,他也会甘愿投案自首。但现下,许母过得很好,又有许季随侍在侧,似乎确实也没有必要执意自投死路了。朝廷的大赦不在春天就在夏天,完全可以再等几个月,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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