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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赏梅,最常去的是两处,梅林绵延十里,年底时腊梅盛开,游人如织。城南三十里的孤竹山下,还有一处梅坞,占地虽不广,里头却种满了茶梅。孤竹山底下有温泉,地气也比别处和暖,从十月底到次年春暮,皆有茶梅陆续盛开。
不过梅坞有主人,是先帝的授业太师,曾跟韩镜共事过的右相章瑁之。
章老先生比韩镜年长十来岁,学富五车,德高望重。先帝秉性顽劣,章老虽以太师的身份悉心教导,却因老皇帝溺爱,费尽心思也只教出了个昏君,常引以为憾。永昌帝继位时,章老眼见皇帝代代昏聩,不愿再将余生荒废在朝堂,遂辞了官职,安心诗酒田园。
永昌帝虽无才干,对先帝的太师仍十分敬重,章老便安心在这片梅坞颐养天年。
他跟韩镜共事多年,只是为政的手段不及韩镜,辞官归隐后跟韩镜仍有往来。
韩蛰造访梅坞,章家仆人自然笑脸相迎。
不过章老云游在外,梅坞就只他身边的管事守着,韩蛰告谢,没再去主屋,只带着令容去看梅花。
半人高的茶梅开得正盛,绿叶之间点缀盛开的花,团团簇簇,叠萼重瓣。
深雪过后,花丛半被积雪掩埋,像是素纱遮面的美人,比平常更增韵致。
梅坞中少有人至,雪地里平整洁净,偶尔有野兔踩出的脚印。
韩蛰叫飞鸾、飞凤和数名随从远远跟着,带令容沿花间小径慢行。
茶梅雪景,可供赏玩之处太多。梅坞沿袭数百年,能住在此处的或是鸿学巨儒,或是风雅知趣的显贵重臣,韩蛰长于京城,对梅坞历代主人的掌故知道得不少,边走边跟令容讲——那座不起眼的茅亭里曾有怎样轰动天下的才子题词,那被雪半埋的石碑是谁留下的碑刻,悬在小丘凉亭里的铜钟经过几番战火,甚至连角落里一支老梅,都曾有高僧倚而抚琴,跟梅坞主人深谈佛法。
这些掌故令容都没听说过,见韩蛰讲得有趣,便认真听。
雪地绵延,茶梅盛开,韩蛰不时侧头,便能碰上令容的目光,脑袋微微偏着,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红梅白雪低矮,她一袭银红斗篷覆身,脑袋藏在帽兜里,唯有如画眉目露出来,娇丽柔旖,是雪中最动人的娇萼。
韩蛰眼底渐渐添了笑意。
由北向南走到尽头,花丛向东蔓延,站在凸起的小丘,起伏景致尽收眼底。
风乍起,吹得树上积雪乱舞。
韩蛰负手而立,目光落在远处。
令容见他心绪甚佳,一时兴起,偷偷绕到两人高的槭树后,扶住树干,猛力摇动。
积雪簌簌落下,她戴着帽兜无所畏惧,韩蛰后领却敞着,雪入脖颈,冰凉刺骨。
他迅速回身,就见令容立在雪地里,偷袭得手,笑得调皮。
雪仍簌簌摇落,韩蛰不闪不避,呵手大步追过去。令容着慌,笑着躲逃,雪地下不知怎么藏了石头,她不慎踩着,滑得身子后仰。惊呼声里,手臂被人及时接住,她侧头,就见韩蛰站在旁边,因他站得地势稍低,她的额头蹭过他嘴唇。
令容心里猛然一跳,对上那双深邃眼睛,像是深渊,却无素日的冷沉。
呼吸交缠,那晚的记忆猛然袭上脑海,她瞧着近在咫尺的冷峻眉眼,避开目光,心里乱撞。
韩蛰觑她,抬起手,掌心不知何时捏了雪团,凑向她颈窝。
令容忙将斗篷领口揪起来,死死护着脖颈,微弯的杏眼里笑意盈盈,有点调皮的讨好,“夫君饶命,我只是不小心碰到的。啊——”雪团贴到肌肤,她轻声惊呼,缩了缩脖子,知道骗不过,吃吃的笑起来,“好啦,是我的错,以后再不敢了。”
韩蛰将那雪团晃了晃,凑得更近,声音低沉,“不敢什么?”
令容缩着脑袋,“不敢再偷着戏弄夫君。”
极近的距离,眸光交织,她像是银光院那只软白的红耳朵,分明是故意调皮,姿态却无辜可怜。韩蛰将她腰揽得更紧,语气刻意冷沉,“得长个教训。摘了帽兜。”
“不要——夫君饶我这回吧。”令容摇头,楚楚可怜。
“摘了!”
“夫君……”令容软声,见韩蛰伸手就要碰帽兜,无处可逃,吓得缩头躲进他怀里,两只手将帽兜揪得死紧,将脸蛋也藏在帽兜里,只留个被斗篷覆盖的脑勺后背给他。
片刻后,头顶响起韩蛰极轻的笑声。
……
远处雪亭中,高阳长公主手里的茶都快凉了,却一动不动,瞧着远处——男人高健的身影立在雪中,挺拔醒目,哪怕隔着不近的距离,她仿佛都能嗅到他身上不苟言笑的冷厉气息。让不少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司使,手上不知染了多少血,那双手会握剑横刀,取人性命;会手持刑具,阴冷审问;会执笔疾书,翻覆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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