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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达码头时,正好是凌晨两点整。我推开铁门跑进去,木屋一片漆黑,港口上工人也都歇息,只剩下每栋平房和帐篷外挂着的油灯在闪烁。
每片地界上都有夜间巡逻,是自己码头上的工人,口袋里揣着武器,从南到北或者从东到西,盯着自己仓库与船只,防止有人混入进来窃取出货的项目和日期,或者放火。
迎面一拨人过来用手电照了照,发现是我,立刻鞠躬喊了声嫂子,我顾不上理会,冲上台阶开门,还没有动把手,门自己溢开一条缝隙,我推了下,并没有锁住。
漆黑一片的大厅,毫无光亮的二楼。
我打开壁灯,发现没有亮,似乎是断了电,我喊了声文隽,并没有人回应我,只有死寂般的沉默。
我摸黑上楼,文珀的房间大门紧闭,我第一时间推开看了眼婴儿床,他抱着一只玩具熊熟睡,还在微微打鼾,床头柜上放着喝完的奶,瓶子里还剩了一些。
我悄无声息退出来,进入对面主卧,门扉合着,但合得并不严,有一丝皎洁的月色透过缝隙漾出,我顺着扶手推开,这是一片被吞噬的狭小世界。
月色不敌漆黑,苟延残喘的笼罩显得那么微薄而脆弱,眼前是浓稠的烟雾,是死寂。
我在这样铺天盖地的白雾中看到了伫立窗前的一抹身影。
是他挡住了更多的月光。
好在他高大魁梧,虽然陷入漆黑,浓烈的雾气也不至于完全沉没了他的踪迹。
我被烟熏火燎的烟气呛了鼻子,忍不住剧烈咳出来,他听到我声音,身体倏然僵滞住,良久都没有动。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颓废衰败的穆津霖,这样哀戚崩溃的穆津霖,他穿着满是褶皱的黑色衬衣,一条刚过膝盖的灰裤,仿佛已经死过一次,还没有恢复过生气。
他背对门口,以略微佝偻的姿态倚靠墙壁,脚下全是抽干的烟头,几十枚薄薄覆盖了一层。
我喊了他一声,他不知怎么,手上夹着的半截烟掉落在地上,烧了一片窗纱的袂角,火光忽然燎起,变得无比火热,他这才被灼烤得回过神来,抬脚狠狠踩灭。
我有些发慌,不知道他怎么了,我大叫津霖。
他的反应迟疑而僵硬,缓慢转过身来,他下巴上杂乱的胡茬,眉宇下通红的眼眸,将我狠狠吓了一跳。
他逆着月色,一点点侧过,直到完全面对我,他斑驳的脸孔隐匿在黑暗中,我能看到他,可看得很模糊,或者说这是我无法接受的不再意气风发的津霖。
我们都像是静止在了时间之外,漫长的等待里。
我鼻子发酸,却不明白因为什么,他确定站在面前的女人是我,是程欢。他像是很久没有笑过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令我心疼的笑容,那样疲惫而忧伤,骤然像个孩子模样,咧开嘴扯出一个乖巧又温暖的弧度。
“回来了。”
三个字而已,沙哑得不成样子,如一块陈旧百年的枯木,被雕琢时发出的闷钝。
“我以为你跟他走了,不会再回来。可就算你不要我,也总该带着文珀,所以我想你还会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万一赶不上,那有多遗憾。”
这不是一番话,而是一堆刀子,尖锐无比的刀子,刚刚磨过,磨得十足锋利,狠狠刺扎进来,扎在我的皮肉上,穿透了我的骨头,让我痛得撕心裂肺。
我那样心疼他。
心疼他的眼睛,他的唇,他削瘦的脸庞。
更心疼他说出这样的话。
还不如喝我的血。
我哪有那么狠毒。
我只是没有办法了,才不得不毒。
我怎么能对谁都那样。
我快要疯了,穆津霖,对我那么那么好的男人。
他怎么两天两夜不见,就瘦得一塌糊涂。
我几乎不敢看他塌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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