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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用管它。”张居正冷冷一笑,“树倒猢狲散,汝光你应懂得这个道理。”
“擒贼擒王,如今的王就是魏学曾、王希烈两个。”王国光摇摇头,一脸怒色,接着说,“不过,小心不亏人,咱已准备了辩疏呈给皇上,另外还准备了两本账。”
“什么账?”
王国光起身从案几上抱来一摞账册,从中抽出两个贴黄本递给张居正,说道:“部里各司协同会查,赶日赶夜,将历年积欠盘查清楚,都在这两本账册里了。”
张居正接过,所谓贴黄本,乃是区别于数据浩繁之明细账的简约本,是呈上御前便于皇帝阅览的专用本式,封面一律贴上黄绫条签。张居正拿起面上的一本,一页一页翻看,其中一页的一张表引起了他的注意。
张居正接着往下看,翻过几页,他看到了历年赋税积欠的数字:嘉靖时期至隆庆元年积欠的银两是三百四十余万两,隆庆二年至隆庆五年是二百七十多万两。
看完这册贴黄本,张居正又拿起另一本翻看,是当年征收银两的总额与列支情况。因今年隆庆皇帝大行与万历皇帝登基,两件大事用银大增,两相比较,又是两百多万的亏空。放下账册,张居正只觉眼睛疲倦,一边揉着双眼,一边沉重说道:
“国朝家底,积贫积弱几近崩溃。仅隆庆一朝,国库亏空的银两就达八百万两之巨。加上今年,差不多是一千万两了。真是触目惊心!说它土崩鱼烂也不为过。如今太仓银告罄,两京官员胡椒苏木折俸,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有那么几个人不但不为朝廷分忧解难,反而售奸贾祸,煽动不明事体的官员们寻衅闹事,巴不得天下大乱,王希烈就是一个例子。泰山香税银这件事,本来一句话就说得清楚的,他却指使属下故意隐瞒,意欲挑起事端制造矛盾。这种乖戾之人,竟然还能在官场大行其道,你说邪也不邪?看来不治一治他们,这股子邪气还真的压不下去了。”
张居正接过,所谓贴黄本,乃是区别于数据浩繁之明细账的简约本,是呈上御前便于皇帝阅览的专用本式,封面一律贴上黄绫条签。
尽管张居正说话语气沉缓,但王国光已看出他是在尽量克制愤怒。于是又起身去案几上拿来两张笺纸递给他,说道:
“叔大,你再看看这个。”
张居正接过一看,上面写着:
永乐二十二年,“令在京文武官折俸钞俱给胡椒、苏木,胡椒每斤准钞十六贯,苏木每斤八贯。”
宣德六年,“令以承运库生绢折在京文武官十一月、十二月本色俸,每匹折米二石。”
宣德七年,“令文武官月支本色俸一石,以两京赃罚库衣服、布、绢等物折给。”
宣德九年,“令仍以胡椒、苏木折两京文武官俸钞,胡椒每斤准钞一百贯,苏木每斤五十贯。”
景泰元年,“令以龙江盐仓检效批验所存积盐,折支南京文武官本色俸,每盐五十斤折米一石。”
景泰六年,“令以张家湾盐仓收积掣挚客商余盐并私盐,给通州并通州五卫及附近密云等六卫官折俸,每盐一百四十斤,准米一石。”
看罢这些折俸的事例,张居正赞叹王国光办事缜密想得周全,笑道:
“看来汝观早就做好了反击的准备。这些事例详实有力证据凿凿,说明实物折俸是祖制,不是你王国光独出心裁。那帮想闹事的官员,这回是嚼上了一颗铜豌豆。”
王国光并不乐观,说道:“从武清伯李伟到桂元清,咱看出有人在煽阴风,点鬼火。打的是我,其实要整的是你。”
“这个我知道,”张居正想起那日冯保讲的唐玄宗时宰相姚崇的事,很有把握地说,“其实这些招数也没有什么新意。”
“武清伯李伟的告状,还是添了不少麻烦,”王国光愤愤不平地说,“王侯勋戚有几个靠俸禄吃饭?三年不给薪银,他们照样花天酒地锦衣玉食。真正有困难的是那些小官吏,现在倒好,他们不搞实物折俸了,苦了的是底层官员。”
“七彩霞的老板郝一标,打出招牌大量收购胡椒苏木,这些小官吏的实物变现应不成问题。”
“不成啊,”王国光苦笑着,“官员们再穷,却也不肯沾上铜臭。童立本死后,每天都有官员跑来户部闹事,要退胡椒苏木。”
“你如何处置?”
“尽数收下,待太仓有了银钞进账,再给他们兑银。”
“这样一来,胡椒苏木折俸岂不是名存实亡?”
“是啊,叔大,咱们得承认这一招儿失败了。一个李伟站出来,就把什么都给搅黄了。”
王国光忽然显得苍老,暗褐色的前额上,仿佛敷上了一层阴影。张居正面对故友的伤感,脸色也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他的脑海中早就有了与王国光同样的想法,只不过他不愿向人提及而已。这些时的事实已经证明:他什么都可以碰,惟一不能碰的是皇权;他什么都可以更改,惟一不能更改的是皇室的利益。这样一来,他的富国强兵的愿望就不得不大打折扣。但他不肯接受这一现实,仍试图在夹缝中实现理想。不过,他今天不想与王国光讨论此事,他瞄了瞄几案上放着的贴黄本,平静地说:
“汝观,仆今天来,有三件事要与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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