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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到母亲自己当校长的初中。和张萍同桌,然后花半学期学完前两年的课程,后面迎头赶上,居然考取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那所高中离老家二十公里,我寄宿在姨妈家。中间瞒着家人请假,骑自行车回老家,参加了一场毕生难忘的婚礼。
小山和马莉的婚礼。
农村人结婚,问村里其他人家借桌子凳子碗筷,开辟一块收割掉庄稼的田地,请些老厨子,烧一大堆菜肴,乡里乡亲谁来了便立刻落座。
乐队敲锣打鼓,吹唢呐。
小山家应该是掏出了很多积蓄,因为一大块田地上,摆了起码四十桌,但空荡荡的,只坐了十桌不到。
大批大批熬好炖好的菜,摆在长条桌上,却端不出去。
小山的姑妈抹着眼泪跟我说:“他把疯狗打成残疾,连夜逃跑。整整三年多家里联系不到他,后来听说只有马莉接到过他的信。于是亲戚好友们劝马莉,写信给小山,让他回来自首。
于是马莉写了这封信。于是小山回来自首。
他自首的时间,就放在这场婚礼之后第二天。
他是凶手,是囚犯。淳朴的农村人胆小而思想简单,他们不想蹚浑水,因为不吉利。这个喜宴在他们眼中,充满污浊和晦气。
在几十个亲戚的沉默里,胖胖黑黑的小山,穿着灰扑扑的西装,满脸喜气地放起爆竹。新娘接来了,一辆面包车停在田边。
在几十个亲戚的沉默里,胖胖黑黑的小山,三步并作两步,牵着独眼龙新娘,走进新房。
太阳落山,没有路灯,农房里拉出几根电线,十几只幽暗的灯泡,散发着橘红色的灯光。
在窃窃私语的几桌人中,我猛地擦擦眼泪,提着两瓶酒冲进新房,一瓶交给他,互相碰碰,干掉。
小山对我笑笑,我无法明白这个笑容里包含的情绪。苍白,喜悦,悲伤,愤怒,还有一丝淡淡的满足、解脱。
我只能砸掉酒瓶,骑上车,踩二十公里回学校。
小山的女儿起名小莉。前年我们在他家饭馆吃饭,女儿两岁。他1997年坐牢,2001年出狱,家里的饭馆早已变卖,赔偿给了疯狗家。
小山一出狱,看到家里基本没有经济收入,三间平房租出去,父母和马莉挤在一间小破屋子里。
他喝了几天酒,同马莉离婚,借了点儿钱留给父母,自己坐火车去天津闯荡。
中间路过南京,我请他吃饭。
他打着赤膊,胸口一朵火焰文身,大口喝着二锅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问:“你去天津有什么打算?”
他说:“跑运输,起码把饭店给赎回来。”
我问:“马莉呢?”
他说:“我亏欠她,现在还不了她,不管她嫁给谁,等我回老家,一定给她一笔钱。男人什么都不能欠,当然更不能欠女人。”
我已经欠了好几个女人,没资格说话,狠狠喝了半瓶。
他把喝空的酒瓶砸到地上,拎起破旧的包,说:“不用送。”扬长而去。
然后九年不见。
由于我家搬到市里,所以回去就很少到老家。直到这个国庆,我去走亲戚,路过那家饭馆,发现它又属于小山了。
我与他们再次相遇,马莉一直没嫁人,和小山2007年复婚,2010年小莉两岁。
想来想去,我只是陪伴他们的一颗暗淡无光的星,无法照明。
我是小学班长本子上记录的不睡觉的人名,是被自己吞下肚子的考试答案,是骑着山地车来回奔跑的下等兵。
梁山伯没有下跪,他休了祝英台。可是祝英台待在原地,远远想念着梁山伯,一直等到他回家。
他们的两次婚礼,一次我有幸参加,是在几十个亲戚的沉默里,胖胖黑黑的小山,三步并作两步,牵着独眼龙新娘,走进新房。太阳落山,没有路灯,农房里拉出几根电线,十几只幽暗的灯泡,散发着橘红色的灯光。
第二次据说没有操办。不过,他们毫不遗憾。
至于马文才,已经不是这个故事里的人了。
而那些如流星般划过我生命的少年,有的黯然颓落,有的光芒万丈,从这里依次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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