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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也是。瞧我没大没小的,口无遮拦。”
“这样好啊。有时我心里憋了一大堆话想要找人诉说,却没有合适的谈话对象。今夜我们可以尽兴,想说到啥时候就说到啥时候。”
古浪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哥儿们,不,顾总,我没跟您开玩笑,我将来真的要写一部小说。我的笔名就叫——萤火虫。”
顾罡韬嘿嘿一笑:“萤火虫?为啥叫这名字?”
古浪笑道:“你名字中间的‘罡’是天上的北斗星,所以我只配做地上的一只萤火虫。”
顾罡韬凝视着古浪,脸上露出微笑:“未来的大作家,你对我的什么事情最有兴趣?”
“我对你当知青的那段生活特感兴趣。”
古浪的这句话,使顾罡韬潜藏心底的记忆重新复活:“知青岁月,不堪回首,它早已凝固成铅块沉在心底了。”
“酒越久越醇,醋越陈越酸。想必它们一定是难得的素材。”古浪望了望顾罡韬。
顾罡韬点燃一根烟,吐出一股浓浓的烟雾:“这些年来,我经常做梦。梦见教我赶大车的师傅,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裤裆都快耷拉到膝盖了。他脸上的皱纹里挤满了阳光和泥土,向我微笑时,我会看到他空洞的嘴,他时常流出浑浊的眼泪,这倒不是因为他时常悲伤,他高兴时也会流泪。快三十年了,那段沉淀的光阴无时不伴随着我,如血液注入我的体内,也必将伴随我进入坟墓……”
顾罡韬的讲述像鸟爪抓住树枝那样紧紧将古浪抓住。
听过一段漫长的叙述,古浪小心翼翼地说:“很沉重,也很精彩,你一定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故事。”
“精彩有些离题,但是沉重两个字根本包容不了它。”顾罡韬严肃起来,“刚才你谈及小说,现在我就从一个小说的题目说起吧。”
古浪看了他一眼:“什么题目?”
“《野人传》,只可惜她还没有写一个字就离开人世了。”
古浪深吸一口气,附和道:“是啊,脆弱的生命随时可以消失,一切都可能转瞬即空,归于破灭。顾总,我很想听听你那个《野人传》作者的故事。”
顾罡韬脸上阴云密布,他大口大口地吸着烟:“不知是老天跟我作对还是命运的捉弄,就在她考上大学、即将返城的时候,遇上黄河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在那场灾难中,她被洪水夺去了生命。她死得很惨烈,她本不应该死的,不应该死啊。”
说到这里,顾罡韬端起酒杯一气喝干,再次点燃一支香烟。沉默中,两人都不敢看对方——他们的眼睛都湿润了。良久,古浪打破沉默轻声说:“好人一定会有好结果的。我将来的作品中能不能作这样的假设,被卷入狂涛的女知青没有死,她在某一个地方奇迹般生还。因为她那么善良,那么年轻,她不应该死。”
“那是你小说里可以做到的事,洪水不会区别好人坏人。现在留在我心底的只有挥之不去的痛楚与残留的内疚了。”
“几天前,我看到过这样一个报道,一架失事的飞机上,一百多人遇难,竟有一名三岁的小女孩奇迹般地生还了,你说这又作何解释?”
“那是不幸中的万幸,是万一中的侥幸。”
“是啊,不管它万一也好,一万也罢,总归是事实。那么,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设想那位《野人传》的作者有生还的可能呢?”
“你不愧是学法律的,凡事都要追根刨底。”顾罡韬漠然地摇摇头,“这种假设也曾在我脑海里翻腾过无数次,可那毕竟是期盼,事实是我和她已永远隔在了两个世界。在梦中,我不止一次地望见她站在遥远的地方朝我呼喊,朝我挥手,我拼命地想跑近她,两条腿却像被牢牢地捆住了似的。我不止一次地从噩梦中惊醒,眼前晃动着惨不忍睹的场面:八月的闷热天气里,从河里捞出来的尸体全都赤身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河滩上,灌满河水的肚子胀得像鼓一样。来不及掩埋的尸体继续腐烂膨胀,昏黄的月光下,不时有‘砰、砰’的声音传来。”
“咱们不说这了,还是让我来继续假设吧。我此时脑海里涌现出这样一种场面:那个《野人传》的作者在被洪水冲出几十里外的一个地方获救了。”
“什么?”顾罡韬凄楚地笑了,“如何获救,又是谁救了她?”
“嗯——应该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家伙。”
“如果真是这样,她也已经被折腾得体无完肤了。”
“他把这位奄奄一息的女人背回自家的窑洞,日夜守护,他用卖猪的钱给她治疗,把鸡杀了给她补养身子。”
“那家伙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因为他还是个光棍,他想碰碰运气,捡回一个不掏钱的媳妇,想让这个女人活过来给他传宗接代,为他续祖上的香火啊。”
这句话把顾罡韬折磨得再也坐不住了,他愤愤地离开座位,又点了一支香烟,踱来踱去,将深深吸入口中的烟气,满满地吐了出来,先是直的,后来逐渐扩散,在空中留下一缕缕灰色的线条,像透明的雾,他手掌一挥,把残留的烟驱散,然后入神地注视着模糊难辨的烟缕渐渐散去,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好小子,你将来一定是位天才的作家。不打搅你的思路,你可以再大胆地假设下去。”
“后来嘛——”古浪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继续说,“可以有两种思路,一种是她挣脱了死神的怀抱活过来了,她感谢苍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要报答这位救她于危难中的男人。”
顾罡韬几乎进入了故事中的角色,他急忙打断古浪的话,气急败坏地问:“你可要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古浪皱着眉头,咬紧牙关:“你发什么急嘛,既然找我来聊天,就该放轻松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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