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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天儿太热了,这个时节正值盛夏,平常小姐奶奶们基本是不出门的,除了清早给老太太请安,余下的时候都在屋里将养。
暑气大盛,对于怕热的女眷们来说,七月芯儿里坐马车,上山烧香,简直是一场灾难。轻薄的滚雪细纱沾了汗水,沉沉包裹在身上,一早画好的胭脂花了,在脸颊上逐渐斑驳,像开裂的粉墙。正钧的少奶奶白氏嗳了声,抽出帕子掖了掖领上的汗,她同明氏坐一辆车,新妇子才进门没几个月,不好抱怨,唯有蹙着眉,轻轻叹了口气。
正伦和正钧是一母所生,因此两位少奶奶是嫡亲的妯娌,自然更亲近些。明氏见她热,替她打了一回扇子,心里也有些烦躁,嘀嘀咕咕道:“太太也真是的,分明是她要替二姑娘祈福,偏牵搭上咱们!说什么几位爷要武举,能不能高中全凭菩萨保佑了!”
白氏说话轻声轻气地,“说是拜保成大帝,我们家以前倒不曾拜过这尊神。”
明氏道:“她要做成她的事,自然由着她说。保成大帝民间也有人拜,只是不多,因着临近七月十五,大家都有些忌讳。”一头说一头嗤笑,“咱们太太倒好,真不怕晦气的。”
白氏淡淡一笑,打起窗上帘子往外瞧,前头有老太太和太太们的车轿,后头还跟着姨娘、姑娘、仆妇丫头们。将要到山脚下了,那庙宇掩映在叠翠间,露出大片黄墙黑瓦,大约因为香火过于鼎盛了,庙宇上空盘桓着青灰的烟气,薄雾一般,染透了大半座山体。
马车终于停下了,人声嘈杂地传来,明氏和白氏相携下车,站定了便回望,看姑娘们的车逐一停下。四姑娘的动作永远比姐姐们慢些,清如和清容都往台阶上去了,她才举着扇子从脚踏上下来。
抱弦上去替她打伞,小喜挎着提篮跟在一旁,她笑着说“真热”,那烟罗紫襦裙上齐胸束着木兰青的缎带,被风一吹,飘飘地,像个美人风筝。
一行人进了山门,往大雄宝殿去,清圆因上回和芳纯来过一回,对这寺里的一切不算太陌生,一直乖顺地跟在老太太身旁。倒是清如和清容,逐殿进香的时候还爱四处看看,扈夫人叫了好几回,也没法子把她们圈在跟前。
老太太有些伤感,“由她们去吧,回头进了宫,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扈夫人不好说什么,眉心的疙瘩却没能解开,到底示意彩练去把人叫回来,压声道:“今儿来进香的,只怕也有进宫参选的良人,我才刚还瞧见中书舍人家的小姐了。这里人多眼杂,谁知道哪里做得不是,就落了话柄!”
清如受了训斥,不像在家时还能反一反,这会儿只得诺诺道是,暗自冲清容吐了吐舌头。
护国寺当真是大,因着宫里曾为佛像铸过金身,那些达官贵人们便应景儿跟着筹钱扩建。原本这寺里连经室带禅房,统共有二十二间,后来逐年递增,到如今竟是一百零八间的排场。香客们要是想逛,从前殿到后山,只怕要逛上大半天光景。可惜天太热,老太太又上了年纪,及到保成大帝跟前添了香烛,念了两卷祈福的经,便带着阖家女眷退到后头山房里去了。
但凡大些的寺庙,都有专供贵人香客歇息的地方,那里离前头的喧嚣略远,虽还能隐约听见梵声阵阵,但烟火气不那么浓重,也不至引发三太太裴氏的哮喘。
老太太在这里还遇见了早前的熟人,当年闺阁中有过一点交情的老姐妹,如今也是开封尹家的老太君了。多年未见,各自领着家里的后辈,自然要好好结识一番。
其实各地贵妇的圈子,也像一个个小朝廷一样,风刮得劲,也刮得快,外头的消息,远比你想象的灵通一万倍。谢家连带东西两府的,统共有八位姑娘,但开封尹家的老太太头一个问的便是四姑娘。
“我们家和丹阳侯夫人的娘家连过宗,前两天听说,丹阳侯嫡子为了求娶你家四姑娘,连差事都放下,赶回横塘去了?”府尹家老太太边说,视线边在清圆身上打转,一头看又一头啧啧,“果真是个齐全孩子,怪道呢……”
生得好看,擅勾人魂儿,要是勾着的是不成器的纨绔子弟,那身世就能拿来说事——到底妾养的,生来那样做派;但要是勾着的是个青年才俊,且将来有爵位可袭的,那身世便可两说了——英雄莫问出处,不怎么光彩的出身,是富贵底色上勾勒的一圈黑色滚边,增添了层次,更显美感。
一旁的清如即便到了现在,听见有人把李从心和清圆搅合在一起说事,依旧反感至极。她不屑地调开视线,觉得这些所谓的贵妇不过如此,世人哪一个不生着一双势利眼,八字没一撇的事,也值当她们特意问一回。
谢老太太如今对丹阳侯家倒也不巴结,所谓的好亲事,在权衡利弊一番后落了下乘,便稀松平常了。
“哪里听来的传闻,亏你们竟信。”老太太笑道,“小侯爷是有急事赶回侯府,却与我们四丫头不相干。”
府尹家老太太哦了声,“难不成是外头人混传的?那……”又瞧了瞧清圆,笑得愈发和暖了,“同丹阳侯家不成,想是要入指挥使府吧!”
这回老太太不反驳了,含糊地笑着,很有默认的意思,半遮半掩道:“我们孩子和都使夫人交好,同沈指挥使并没有太深的往来。”
府尹家老太太登时啧了一声,“老姐姐竟连我都敷衍了,当初咱们在闺中可是极要好的,我什么话都不瞒你,如今你和我这么见外,可是伤了我的心了。”
老太太忙安抚所谓的老姐妹,挽了手道:“我哪里是有心瞒你,实在是亲事还未定下,宣扬出去咱们是姑娘,吃亏的还不是咱们么。”顿了顿道,“听说大尹1家今年也有小姐入宫应选?”
府尹家老太太说是啊,“十六还要过一回选,那一选可难得很,从头到脚连头发丝儿都要验过去,能入选的,大抵是个完人了。我听说你家也有两位姑娘参选?”边说边在女人堆儿里搜寻,找了半天,哎哟一声,“恕我眼拙,贵府上的小姐们个个生得都极好,究竟是哪两位?”
言下之意不就是人才不出众么,放在脂粉堆里分辨不出是哪个。清如听得冷冷发笑,老太太也不大受用,但面上总得过得去,于是招了清如和清容来,“快给大尹家老太君请安。”
姐妹两个撤步纳福,府尹家老太太忙一手一个搀起来,请姑娘们免礼,“瞧瞧,可不都是美人坯子么,果真老姐姐年轻时就好看,如今孙女们也个个花儿一样。”说罢回身吩咐随侍的婆子,“去把二姑娘叫来,给节使家老太太和太太请安。”复对谢老太太打圆场,“孩子生来腼腆,不曾见过外人,难免有些畏畏缩缩的。既和府上两位姑娘一道参选,叫她们姊妹结识结识,也请二位姑娘照应她。”
府尹家老太太说得谦虚,想来对家姑娘也不过中人之姿吧。扈夫人母女对平庸的人一向存着一点怜悯之心,毕竟人中龙凤太少了,总要允许有不完美的存在。
谢家一干女眷也等着见那位二姑娘,都是行二的,搁在一起且有一番比较。不过幽州早前没听说哪家姑娘尤其出众,眼光自然不能放得太高。谁知万万没想到,仆妇引了人进来,这一见,竟是叫众人眼前一亮。
那姑娘不过十六七岁光景,生得匀称高挑。长相是冷而媚的,像酥山上点了一粒樱桃,即便周遭再繁杂,她也是浊水中的一股清流,点滴之间,沁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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