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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红着眼圈儿道:“宝玉,我可就要去了,你在家要听老太太、太太、老爷的话,有不懂的事儿只管问大哥哥,你爱看的书我给留下了,泥人儿可给我带去了罢,咱们换了……”
贾宝玉狠狠咬住嘴唇,一头扎到元春怀里,却说不出“别走”二字。在元春衣服上擦了眼泪鼻涕,一扭头跑了,元春在后面喊他也不回头。跑到自己房里,恶狠狠地管李嬷嬷要了钥匙,开了箱子,往襟里兜了一兜子的金银珠玉,跺跺脚,把帐子裹在身上往地下一坠,撕下半幅来,叮叮当当地把箱子里的东西往上头扔,只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打包进箱子里让她带走,也好有备无患。半截青帐,四角一划拉,拽到元春跟着,哗啦一声全倒在元春身前炕上,电视里说了,进宫收买人心、让日子过得好过一点儿,处处离不了钱。“都带走、都带走! ”
元春再也忍不住了,姐弟俩抱头一番痛哭。李嬷嬷与抱琴等在一旁看着落泪,最后连贾母都惊动了,打发李嬷嬷抱贾宝玉抱走,又让熬定神汤来喝。
到了日子,元春终是登轿而去。不久便有消息传来,元春中选,得为女史。贾母与王夫人抱头痛哭一番,还得抹干了眼泪笑迎道贺之人。贾宝玉听了“女史”二字,便问贾珠:“大哥哥,女史是什么?”贾珠扯扯嘴角:“《周礼·天官·女史》曰:女史掌王后之礼职,掌内治之贰,以诏后治内政。往上可升宫官,至六尚。”
“……”贾宝玉一头雾水,扯着贾珠要详解。最后弄明白了,女史,硬要通俗地解释地话,就是老板娘的女秘书。不是宫女也不是妃子,比当妃子好了那么一眯眯。贾宝玉狠狠地跺了两下脚,女秘书是好当的么?!扒拉了两下手指头,贾宝玉缩在墙角装香菇——元春的人生,他根本无从造成积极影响。家里应该给大姐姐备了银钱的,对吧?她带走的衣服够穿的吧?统共才一个箱子,够用么?捻着元春不及带走的一枝小钗,贾宝玉悄悄问自己。我TM就是个没用的东西!
俗语有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年头就是老实装香菇都不给你机会!贾府又出了一件大事——珠大爷病得凶险!王夫人但觉五雷轰顶,一个女儿送进宫去,说是体面,说是等出来了风光,其实就是个半死的人了,谁不知道出来之后青春已大,再嫁不易?贵族之家难道不知在宫中易中日子艰难?统共两子一女,少子尚幼,长女不在跟前,这长子又……
王夫人眼前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贾宝玉缩在一边,小丫头一时不慎,说话时便说到了:“珠大爷这回病得可不轻……”贾宝玉嗖地抬起头,他也躲不过么?!
贾宝玉倒吸一口冷气,跳下炕来,奔贾珠院里跑去,李嬷嬷劈头给了小丫头一个嘴巴子:“回来再铰了你的舌头去。”转脸追贾宝玉去了。
阎王爷没收贾大哥
贾珠自“六艺兼修”以来,身体好了不少,单看贾珠渐渐红润起来的脸色与不再风吹就走的小身板儿,贾宝玉就深深地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有效的。贾珠身体好了一些,不代表就一直有铁甲护身,偶尔也会有点儿小毛病,几顿药喝下去也就没事了。贾宝玉头两回还心惊肉跳的,后来就淡定了,谁一年不感冒两回?这府里的太太、姑娘们谁不是闲来无事把药丸子当糖豆,没事儿就磕几粒的?更何况贾珠生病的频率是在降低的。
谁知道这回玩大了!
贾珠先是有些不舒服,因有元春离家之事,众人都不好过,上至贾母下到宝玉人人抑郁,贾母还喝了两天的药,贾珠的病情混在这些里头倒是不显了。孰不知贾珠这一回的情况比谁都严重——他不止是身上病了,更有一块心病,堵得胸口发闷。本来病情不算坏,偏他念着元春又念着前程。
自从接了元春入选的消息,贾宝玉就跟块膏药似的跟里跟外,离府入宫之时贾宝玉更是一路追着元春往府外跑,几乎没被门槛绊倒。贾珠对元春的手足之情,并不比宝玉为浅。贾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元春一个同胞骨肉,两人年纪相仿,今元春去宫里当差,还不是嫁人,他的心情更糟糕。在他看来,哪怕是当妃子呢,今上仍是壮年,能得圣上青眼,再有运气得个一男半女的,也比在宫里当女史熬成个老姑娘好。最要命的是,在旨意下来之前,明明已经开始给元春议婚了,结果却被卡在中途了。
贾珠非常自责,认为自己是长兄,居然没能让妹妹摆脱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称职得很。要是一开始没想到也就罢了,偏偏已经想到要议婚了,结果因为总觉得旁的事情更重要啊,元春的事情可以暂缓的,这一缓就搁下了,贾珠心里比想不到给元春议婚还要悔上几分。好比煮熟的鸭子飞了,总比一开始就看不到这只鸭子更让人懊悔。
虽则贾母等安慰说:“从宫里出来的,日后择婿身份也要贵重几分。”贾珠当然知道“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这句话,与皇家一比,凭你什么样的爵位,都是小户人家了。然而放到元春这里又有不同,毕竟与贾府做亲的门第都不是真正的小门小户,凭什么不娶年轻貌美的,偏要挤破了头要已经不算很青春了的姑娘?与元春年纪般配的,等元春能放出宫来,早已婚配了。比元春年纪小些的,会愿意娶元春么?
是要老婆管家、打理事务,从宫里出来的姑娘,样样必然出色,然而大家都是男人,贾珠非常明白,弄个老姑娘过来,除非是填房,否则,换了他也不干呐!且年纪大了,又恐生养不好,女人么,到底还是要有个家,有个自己的儿子才能算幸福安稳的,否则像大伯母那样,实在是人生一大悲。元春又不同邢夫人,邢夫人娘家式微,能嫁到贾家已算不错了,元春靠着国公府——我的妹妹怎能受这种气?贾珠将心比心,将男人的心理想了个通透,越发觉得这男人真不是东西!又恨自己居然不催长辈早为元春定个良配。
更兼皇帝内禅,今年要加开恩科,本欲一搏前程的,无奈自己只是个秀才,沾不上这回的光,好比拉磨的驴子鼻子前面挂的那根胡萝卜,看着鲜艳、闻着清香、度着也不远,可就是咬不到嘴巴里,不管你怎么使劲转圈儿,它就在你鼻子前面三寸——凭空又添一恨。看样子须得今年秋闱搏它一搏,闯过了,方能试试来年春闱。若是现在已是举人,因着内禅,多了一次恩科就多了一次机会,至少心里会觉得有退步的余地,现在,如果一次不过,只能再等三年。
贾珠郁闷了,郁闷得不轻。看着贾宝玉缩在墙角看着元春的钗子发呆,心里一抽一抽的,那是从小没受过亏的妹妹,连衣服首饰都没能全带进宫去,伺候的人也只带了一个抱琴!何其凄凉!
春闱又在换季之时,贾珠。虽有这一年来宝玉拉着他东奔西跑,身体上有所改进,到底不可能彻底从白面书生变成黑脸张飞,终是着了道儿。染上病又心情不好,一拖二拖,总是好不了。
李纨常劝他宽心,然贾珠道:“这府里千头百绪我帮不上忙,恩科居然错过了。这也罢了,今年搏一秋闱,有幸得中,明年春闱又至。然现已四月,竟还没好。秋闱竟无法准备周全,又要错过,还要再等三年。”反而又怨起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来。
李纨欲言又止,劝他不住还不敢把这话告诉公婆,怕贾政等训斥贾珠,遂给他放下帐子,看贾兰去了。至夏季,天气炎热,贾珠的病越发重了。连番看了几个太医,皆说郁结于心,又道虚火太旺,幸而底子还不算很差,然要放宽心静养才好。养,贾府是养得起病人的,但是静,就不行了,因为贾珠心里不宁静!
贾宝玉到的时候,贾母与王夫人并李纨等皆在贾珠床前愁得抹泪,贾政、贾赦等也到了。贾宝玉见了,脸都青了,有什么大事能让这两位也一起过来?贾赦还说:“城外玉皇阁张真人道法高深……”贾宝玉手在抖,这是在商量后事么?贾政还说:“儿女之数,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强者。他这病出于不意,百般医治不效,想天意该如此,也只好由他们去罢。”贾政这么一说,王夫人哪里忍得住?哭得更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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