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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下车,唯恐遭人暗算。。。。。。倒是他那西席先生名唤赵聃者颇具风仪,与前去迎接的几位宗伯应答谈笑,从容不迫。裴世元见眼前歌舞升平,也渐渐有了底气,大摇大摆下得车来,换骑入宫不提。
陆幺又听当天那些去熏风院的小宫女们说,午膳席间,未来的国舅爷对京城烤鸭赞不绝口,而太后对未来国舅亦是赞不绝口,真真一团亲善,连跟去的节度使亲卫们也被当场赏了三大海。
裴世元连连击掌道:“太后果然是再英明也不过,岑旭老儿如何能信?据传瞳王与之互通讯息早有默契!戍卫京师自然还得我裴家与北黄道夏官诸营通力合作。。。此番,唯表家父之诚矣!”说至此,又敬了陪席的赵先生:“早先若非先生力劝,怕是不能成行,如何能知太后之圣慈英断?倒真生分了!”
至此,一切貌似都已别开生面,眼见天下太平。
宴后,喝醉了的裴世元被安排在熏风院后殿午睡。赵聃领二十来个亲卫撤出安置,殿内留下四个亲卫贴身伺候,未免扰他清梦,偏殿原有之宫女太监亦退至外殿听候差遣。
申时初刻,裴世元脾胃不适,传了些克食进去,吃完继续睡。酉时初刻,赵先生又来看过一次——裴世元依旧酣睡不醒,只好退出继续等着。
此后不久,赵偲并几个同在熏风院伺候宫女太监换班回到掖庭,皆额外得了几样精致点心,赵偲依例提了食盒去小院找陆幺,两人边吃边聊,一切如常。过戌时三刻,忽来了位副管,喘吁吁要陆幺带上东西随他快走,说彤云殿死了个宫人,令尽快处理。陆幺不疑有它,拿上东西随之走了一段,才发现方向不对,抬眼看时,竟到了熏风院。
院外立着十数个禁军,见那副官出示腰牌方才提刀放行;再往里,见一纵宫人被围着跪在空地里,面如死灰瑟瑟发抖;陆幺脚下发沉,再往里,入正殿,展眼便见着一具尸体贴墙歪着,枕下一片血渍,正是那四高手之一;再往里,刚绕过那十六扇江雪初行黑檀大插屏,又两个仰面倒着,俱是刃入深喉,可见当时亦是一声未出;最终,挑开绸帘,进得内室,最后那位跪在门口软毯上,脑袋耷在胸前,室内灯火喧哗,可以清楚看见脑后两条大筋之间有一道致命伤口。
(四)
除了陆幺,这房里能喘气的还有三个——其一,是一位五十出头的清癯先生,修眉紧锁着立在床边,望着横死榻间的裴世元;其二,便是摄政二十余年的两朝太后,此刻的脸色比死人更差;其三,为大司徒孙淙孙大人,正一旁立侍,垂首静默。
引路副管退出内室,陆幺慌忙在孙淙身后跪下,深吸口气,亦垂首静默。
太后闭目喃喃道:“奸人作祟!奸人作祟!”
而赵聃依旧紧眉凝望裴世元,半晌,说了半句:“这二十余年,。。。。。。”便噎住了。忽见他双肩微塌,砸下半颗泪来,当场老了下去——外人如陆幺者,看在眼中也是一惨——那赵聃又默片刻,转身面向太后时,勉强定住了神色,缓缓道:“这二十余年,吾主对公子倾尽心力万般珍爱,此番以子示诚,竟遭此惨变,只怕吾主。。。很难不令作他想了!”
太后原本意乱神散,蓦地听得“令作他想”四字,眼中精光暴涨,凤目灼灼盯着赵聃。赵聃一揖在地:“而赵聃从来坚信,唯有太后与吾主君臣同心,方可保吾主、保社稷!拳拳之心,日月可证,望太后明鉴!”
太后沉吟半晌,亲自上前扶赵聃起身:“赵先生高贤,自当看清这离间毒计!!”
赵聃不卑不亢,垂首诚恳答道:“自今秋京中出连环命案,赵聃便知,此为别有用心之人蓄意挑拨吾主与御前关系。十万火急,恕赵聃僭越了——国中诸藩,为社稷大患,其中尤以西北三王为甚,现今尹州境内屯军数十万,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御前想要防御西北,无非两样,其一,为天堑,即苍涵关,只是自岑家竟与瞳王府结亲,至今日是否可信,我不好说;其二,为人防,即吾主,如今,吾主镇守北黄道,说实话,可进,亦可退。不瞒太后,这二年,各方说客来了不少。然吾主乃忠义君子,实实不愿为贼!奈何君意不明,处境尴尬,欲退不愿,欲进不能——以致今日之祸!”
太后长叹一声,落泪哽噎:“。。。。。。今日,哀家便是彻底辜负你们了!赵先生以为,至此该当如何?”
问及此,赵聃也有些无措,彷徨一阵,答:“草民以为,至此,头一件,是瞒。暂时封锁消息,从贵戚文武到宫人婢女,甚至六王妃、随我同来的节度使亲卫,都要瞒,以防激变;第二件,查——内苑哨岗密集高手如云,照这样子看来,凶手应该还未走远,要尽可能活捉!由太后、吾主亲审;还有,就是得快。瞒,实在是瞒不住的。”毕竟是场天外横祸,赵聃这番安排甚欠章法,看太后脸色焦急,忙躬身拱手道:“草民为主人前程,二十年来鞍前马后从未懈怠,如今拼出一条性命,必定在主人面前澄清事实,不使奸人得逞!”
太后神色稍安,拭泪:“先生说得极是,哀家亦觉得目前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眼下这熏风院的前后都是哀家亲信,以护卫公子之名扼守此院,只许进不许出,或还能拖些时辰。至于‘查’。。。。。。”
说到此处,微显愧色:“实不相瞒,如今京城内各大亲族多作壁上观,可信的人实在不多。。。”抬手指孙淙:“只有拜托孙大人了。”
孙淙拱手称喏。
太后又指跪在地上的陆幺:“秋官那里,我不想惊动。这是内苑里最好的仵作,现由你差遣。”
陆幺磕头称喏。
而后,太后移驾别殿,现场只留下孙淙、陆幺二人。
孙淙是个文人,硬着头皮在屋子里又走了两遍,还是定在了裴世元的床前——精神已甚不济,只管白着脸一叠声问着陆幺:什么兵刃?
陆幺的手有些抖。
天下三百六十行,唯“仵作”这行是绝不能信口胡诌的。而她这些年不自觉却是一路胡诌了下来,此番果遭了报应,再想捡起“仵作”的本分,反竟似不能了。
生死关头,不知为何却想到赵偲——今天赵偲多得那几道点心,她定然收拾干净了等她回去,如今看来怕是要辜负了。
陆幺沉沉叹了口气,勉力强打精神,微抬起裴世元手臂,试着轻轻转动起来,一试之下竟眉心微紧,又看床前酒具,放下那条胳膊,顺序贴肉扣尺泽、列缺、天枢、气接、浮兔、少海、小海、养老、神门等穴,又过三焦,细细密密试了一遍。
沉吟片刻,得出结论:裴世元大约是在酉时三刻左右断的气。
孙大人所言亦与此对榫——“酉时初刻,赵聃先生过来请公子准备用膳,当时公子不胜酒力不愿起身,遂退出再等;到戌时初,六王妃那里又领了恩旨,请兄长过去,无法,赵先生只好领着传旨太监再去请,一进门,就是这光景了!”
酉时三刻潜入杀人,不过一刻钟时间,凶徒就在这深宫禁院消失得无影无踪,实在匪夷所思。
凶场是在熏风院的后殿,这里虽称呼为“殿”,其实不过一套小筑,只是也算门脸开阔,无数宫女太监就在外殿,若想神鬼不知从前方进入、杀人、再离开,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屋子正后方,倚一片平湖,直接御花园内海。今日因裴世元在此休息,早已在湖对岸扯起遮幔,禁军铁甲均守在遮幔以外,幔内唯有水声鸟语,再无其他,异常偏僻幽静。。。而案发现场,屋子临湖一侧的格窗全部大开——目前已被孙淙赵聃等人默认为凶徒进入并离开的地方。
陆幺走到窗边,看深秋夜中湖风习习,月下水光粼粼森森,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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