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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远之不愿冒险,还待劝解,忽听顶上风声呼啸,一股沛然掌力兜头盖下:“想走么?作梦!”众人被压得动弹不得,只觉气息将窒,脑门发疼,肩背如负千斤。
耿照料不到亲身放对之时,“役鬼令”的纯阳之力竟如此难当,不由得佩服起聂冥途来;心想这人若在此间,那么战团之中或更安全些,两袖运劲一拂,将沈氏与符赤锦推向李远之,沉声一喝:“走!”碧火神功力分为二,回身硬接了这倾天一掌,登登连退几步,却也将来人震退开来,豪笑道:“好俊的一手“凭虚御龙落九霄”!”
来人一身绿袍大袖,足蹬粉底官靴、头戴金翅乌纱,手跨剑柄,重彩涂面,霍然收掌旋身,带起一阵烟飞叶卷,正是集恶三道之主“鬼王”阴宿冥!
媚儿的身量本与他差不多,骨架又大,蹬靴戴帽之后,更是足足比他高了大半个头。
她刻意垫肩绘面,压低嗓音,除了耿照与那名异邦老妪之外,恐怕无人知晓“鬼王”阴宿冥是女儿身;耿照却变得不多,毡帽遮去光头,换上威风的武官服色,仍一眼便能认出,更遑论他腰后的神术刀,本是她缴获的战利品。
阴宿冥“哼”的一声,沉声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和尚!”
耿照一听她的声音,低沉中自有一股磁媚,想起当夜的旖旎销魂,灵光乍现,便依样画葫芦:“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淫……”末尾的“妇”字尚未落下,阴宿冥已咆哮一声,挥掌而来!
正所谓“怒急攻心”,盛怒之中,或可一时气力暴增,远胜平日;然心脉交煎,对运使内家真气大大不利,故高手过招,最忌心浮气躁,与莽夫恃怒暴起的道理全然不同。
当日媚儿被他以“天罗采心诀”混合碧火神功,采走了近一半功力,元气大伤,虽得阳丹补益,功力却无法在短期内复原。
与她一别之后,耿照又有连番奇遇,内外修为不比当时,此际激得她贸然出手,他却好整以暇,运起七成的碧火神功,以薜荔鬼手中的精妙招式相应。“砰砰砰砰”一轮对掌,他一步也未退,媚儿心急力损,果然役鬼令神功徒具其形,不复惊天动地的威能,还不如伺机而动,凝力一击。两人有攻有守,形势顿成胶着。
这正是耿照的目的。
“你靠得这么近,”他一边抢攻一边笑道:“我们终于可以小声说话啦!要不扯开喉咙嚷嚷,对谁都没好处。”
“你--!”
阴宿冥气得半死,出手如电,这式“暴虎除时拔远疆”声势煊赫,可惜威力只得原先三五成不到。耿照以“化宫殿手”接敌,速度丝毫不让,看在旁人眼里,二人四臂只余残影,鼓风捣尘,偏又丝丝入扣;过招如此迅捷,却无一拳中的或捣空。众鬼卒矫舌不下,若非碍于鬼王威严,几乎要喝采起来。
她越打越是心惊,只觉小和尚招数精妙,与狼首似是一路,咬牙道:“你是聂冥途的徒弟?”
“不是!我与他只有梁子,无甚瓜葛。”耿照边打边劝:“三乘论法在即,你在越浦袭击朝廷命官,若教镇东将军知晓,十个集恶道都剿了。还是快快离开,那捞什子七玄大会也莫去啦。”
阴宿冥七窍生烟:小和尚怎似什么都知道,又没知道个十成十?越打越上火,怒道:“关你屁事?你莫以为我……呸!就来管东管西。早晚落在我手里,将你千刀万剐!”
耿照心想:“打斗中尚能开口,看来并无大碍。”不欲缠斗,将她震退几步,弯腰抄起一截粗堪合围的枯干,仰头咆哮,飞沙走石地狂舞起来,打得地动树摇,鬼卒们纷纷走避;双手一松,残干笔直朝媚儿飞去,方位却低了些。
阴宿冥想也不想,点足踏上飞株,三两下便一跃而来,打出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耿照作势接掌,整个人倒飞出去,连翻带滚的足有三丈之远,以内力逼出一口鲜血,抚胸叫道:“哎呀,好……厉害!”转身一拐一拐奔逃,速度却是快极。
阴宿冥看傻了,一下忘了追赶,低头翻了翻手掌:“怪了!我这下分明没用劲,怎地他叫得忒惨?”周围鬼卒却轰然怪叫,忙不迭地颂扬大王神威,顿时士气大振。
耿照一路飞窜,无人可挡,见包围圈里地形错综,林树起伏,杂有墙圮梁塌的痕迹,此地似曾有一处小小聚落,只是久无人迹,远观便似荒丘。丘壑间还有零星的战斗,随地可见陈尸断兵。
转得几转,前方豁然开朗,一座土包上矗着几幢倾圮建物,只有居中屋形犹在,小土丘下堆满了木石杂物,显是将所有能拆能丢的都扔出来,堆成阻却进攻的工事,附近尸体尤多,约莫有一、二十具,大多是黑衣模样,形貌服色在夜幕下有些难辨。
中屋里炬焰摇曳,人影幢幢,符赤锦焦急立在门前,一见他来才得笑开,挥手大喊:“夫君,来这边!”耿照不禁露出笑容,张开双臂,任她纵体入怀。两人相拥片刻,才携手入内。
李远之拱手道:“典卫大人武艺超群,挡住鬼王不说,一人一刀便杀了进来,实在是令人佩服。”漆雕利仁咯咯笑道:“我一人一刀也杀得进。再来一次好不好?”
李远之摇头:“现下不行。”漆雕利仁搓手踱步,“咯咯咯”地怪笑一阵,突然安静下来。
这屋也只剩半边有顶,格局倒像是衙门公厅,耿照在丘下见得一块写有“驿”字的破旧残匾,豁然开朗:“原来是旧时邮驿。车马道废弃了,屋舍施设等便成了草场土包。”屋中只有五六人,簇拥着一名白衣貂裘、书生模样的苍白男子,男子眉目如画,并未蓄胡,连唇上颔下的青渣都刮得十分干净,相貌端雅,宛若从图中走出来似的。
此时早春已过,纵使夜露寒重,至多加件大氅,毋须穿到貂袍。男子面色苍白,薄有病容,显是身子骨单薄,须小心保暖。
他坐在一只石墩上,靠着柱子,秀气的双手迭在腹间,微微闭目,并不言语。耿照多看了几眼,见他鬓发额间在火光下银丝闪闪,鼻翼、嘴角的痕迹也有些深刻,却无损其俊美。
沈氏伴在男子身旁,双手交握垂首而立。她一直起身子,果然形似斜柳、腰如约素,虽作妇人装扮,其实年纪还很轻,没有了婢仆环绕烘托,小动作透着一丝少女稚气,文秀中更添甜美。
“夫人与她的夫君可真是一对璧人,两个都生得忒好看。”耿照心想。
沈氏咬咬嘴唇,细声道:“夫君,是我不好……”男子举起玉琢似的白皙右手,凝思片刻,闭目道:“任轩,放出炮号,让陆供奉他们回来。”一名侍卫恭敬应答:“是。”扶刀而出,不久便响起烟花炮仗的声响。
男子等了许久,缓缓睁眼,那姣美如妇人般的凤眼一开,顿时逸出精光来。他只望了妻子一眼,便即转开,但沈氏已觉难当,身子微颤,伸手去扶梁柱。符赤锦上前去扶,沈氏软软靠在她身上,脸色有些苍白。
“你怎么来了?”
男子口气平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甚至有些冷漠。
沈氏眼眶儿一红,险些掉下泪来,咬着唇缓过气来,淡淡道:“就是来了。”不再说话。
男子转向李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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